熵噬之城
指尖划过冰冷的平板屏幕,最后一行加粗的免责声明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进沈薇的眼底。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压得她喘不过气。自愿参与实验,承担一切未知风险,包括死亡。她的目光艰难地挪开,落在旁边监护病房的实时监控画面上,屏幕右上角显示着病人信息:13号林晚,女,15岁。
小小的林晚躺在那里,瘦得脱了形,惨白的脸颊深陷下去,几乎要淹没在宽大的病号服和繁复的医疗管线里。画面里,林晚输液管中一滴下坠的药液,在接近手背血管时突然凝成细小的冰晶,瞬间又融进血液——仿佛只是光影错觉。
呼吸面罩扣在林晚的脸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胸口微弱的起伏,监护仪上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起伏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掐灭。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ALS),这个拗口又冷酷的名字,正在不可逆转地抽走她女儿的生命力,就像熵增定律注定让宇宙走向热寂。
“沈女士?”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沈薇猛地回神,指尖在平板冰冷的边缘掐得发白。她抬起头,看向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是克洛诺斯生命科技公司的代表,姓陈,笑容像精心打磨过的瓷器,完美无瑕,却毫无温度。
“这是唯一的机会。”陈代表的语气循循善诱,目光扫过病房,“常规医学对林晚小姐的病情.......已经束手无策。我们的‘时序回溯’疗法,是前沿的量子生物工程应用,目标直指细胞层面的熵增紊乱。它修复的,是生命走向衰亡的底层代码。”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想想看,逆转时间之矢,让你女儿的生命力重新变得‘有序’起来。她可以奔跑,可以大笑,可以和你拥抱,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沈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再次看向屏幕里那个安静得可怕的小小身影。女儿曾经红润的脸颊,曾经在阳光下奔跑跳跃的身影,曾经银铃般的笑声.......那些鲜活的画面与眼前冰冷的现实剧烈撕扯着她。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漫过头顶,让她窒息。常规治疗的路,确实已经走到了尽头,前方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我.......”沈薇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签。”
笔尖划过电子屏,留下一个颤抖的签名。当沈薇向陈代表递回平板时,再一次清晰感受到平板边缘所带来的,冰凉得不似金属的触感,更像是一块久埋地底的玉石,寒意顺着她的指尖往骨髓里钻。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把女儿的灵魂,连同自己的,一起押上了一场与魔鬼的交易。
治疗的过程漫长而诡异,完全隔绝了沈薇的探视。她只能住在克洛诺斯公司安排的“观察区”宿舍,每天对着空白的墙壁发呆,或者一遍遍刷新着权限极低的内部状态报告。报告上永远只有寥寥几个冰冷的词:“生命体征稳定”、“熵值监测中”、“有序化进程符合预期”。这些术语像外星代码,隔开了她和女儿,也隔开了她和现实。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难熬。焦虑和恐惧是两只无形的手,日夜不停地撕扯着她的神经。她开始大量脱发,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盯着惨白的天花板,直到晨光刺破黑暗。
直到那一天。
厚重的隔离门无声地滑开,发出轻微的泄压声。门后站着的那个身影,让沈薇瞬间忘记了呼吸。
是林晚。
不是那个躺在病床上,被病魔和仪器吞噬得只剩下一口气息的女儿。眼前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崭新合身的浅蓝色运动服,脸颊饱满红润,像一颗刚刚成熟的苹果,散发着健康的光泽。那双曾经黯淡无神的大眼睛,此刻亮得惊人,盛满了久违又纯粹的喜悦和活力,如同星辰落入了她的眼眸。
“妈妈!”充满力量的清脆声音响起,像一道阳光劈开了沈薇心头积压数月的阴霾。
林晚像一阵风,带着蓬勃的生命气息,猛地扑进了沈薇怀里。冲击力让沈薇踉跄了一下,但她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女儿。
那具小小的身体,温暖结实,充满了弹性,不再是记忆中那轻飘飘、软绵绵,还带着药水味的触感。
沈薇的手臂收得死紧,几乎要把女儿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林晚柔软的发顶。
“晚晚......我的晚晚......”她哽咽着,语无伦次,所有的担忧恐惧与绝望,在这一刻被巨大的狂喜冲得七零八落。她贪婪地嗅着女儿发间清爽的香波味道,感受着那蓬勃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撞击着自己的胸口。
活着,健康地活着!这就是神迹!她几乎要跪下来感谢命运,感谢克洛诺斯公司。
陈代表站在几步之外,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又带着淡淡欣慰的笑容。
“沈女士,恭喜。林晚小姐是‘时序回溯’疗法迄今为止最成功的案例之一。她的细胞熵值已经稳定在极低的水平,生命系统焕然一新。”他递过来一个设计简约的银色金属手环,“这是配套的熵值监测稳定器,请务必让林晚小姐24小时佩戴。它能实时监控她体内的有序化状态,并在必要时提供微调支持,确保‘回溯’效果的完美维持。”
沈薇接过手环,入手冰凉光滑,沉甸甸的。她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将它小心地戴在了女儿纤细的手腕上。银色的金属衬着林晚健康的肤色,像一件精致的护身符。
“谢谢......谢谢你们......”沈薇的声音仍在颤抖,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更是无边无际的感恩。
奇迹,真的降临了。
最初的狂喜如同夏日骤雨,来得猛烈,退得也快,留下的是被冲刷后更加清晰,也更加不安的现实。
城市的生活节奏重新包裹了这对母女。林晚重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校园,小脸上每天都洋溢着沈薇曾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无忧无虑的笑容。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知识,精力旺盛得惊人,放学后还能拉着沈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或者和小区里的小伙伴追逐打闹到天色擦黑。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像一个易碎的七彩泡泡。
变化始于一个微小的细节,细微得如同初冬落在窗棂上的第一粒寒霜。
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沈薇在厨房准备早餐,煎蛋的滋滋声和牛奶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她习惯性地喊:“晚晚,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咯!”
卧室里没有传来往常那样充满活力的回应,也没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安静得有些异样。
沈薇擦擦手,走到女儿卧室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林晚已经坐起来了,背对着门,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费力地拉扯着什么。
“晚晚?怎么了?”沈薇推门进去。
林晚转过头,小脸皱成一团,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委屈:“妈妈,我的脖子......好像有点硬硬的,转过来的时候......咔哒一声。”她模仿着那声音,小小的眉头紧锁着,“像两粒石子儿在摩擦一样,有点不舒服。”
沈薇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快步走过去,坐到床边,伸手轻轻捏了捏女儿的后颈。触手是温热的皮肤,但后颈之下似乎藏着一种更为坚硬的东西。
“怎么个硬法?疼吗?”沈薇的声音尽量放得轻柔,但指尖却有些发凉。
林晚摇摇头:“不疼,就是感觉怪怪的,像......像那种很久没上油的合页?”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比喻。
沈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是睡姿不好落枕了?小孩子长身体偶尔关节响也正常?她安慰了女儿几句,帮她慢慢活动了一下脖子,看着林晚下床蹦蹦跳跳地去洗漱,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点。但那声轻微的“咔哒”异响,却像一枚冰冷的针,刺进了她的记忆里。
几天后,另一个画面猝不及防地撞入沈薇的眼帘。
傍晚,金色的夕阳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慷慨地洒进来,将整个空间染成温暖的琥珀色。林晚盘腿坐在窗边的地毯上,正埋头专注地搭着乐高积木城堡,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沈薇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去,目光随意地落在女儿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上。
就在那一瞬间,在夕阳纯粹而强烈的光照下,沈薇的呼吸骤然停滞。
林晚抬起手臂去够一块蓝色的积木。那截被阳光穿透的纤细手臂皮肤上,浮现出无数极其微小,如同针尖般的闪光点。它们密密麻麻,比最细的尘埃还要细小,分布在她手臂的皮肤纹理之间,随着她细微的动作,那些光点微妙地折射跳跃,如同......如同无数细微的冰晶被阳光唤醒!
沈薇手中的果盘猛地一晃,几块切好的苹果滚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妈妈?”林晚被声音惊动,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沈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冷却,让她手脚冰凉。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拉到眼前,对着那倾泻而入的阳光仔细查看,却立马闻到一股类似新拆封硅胶干燥剂的冰冷粉尘味。
手腕内侧的皮肤,在强光下,那些细密的闪光点更加清晰可见!它们不是幻觉!不是阳光的错觉!它们就那样冰冷且真实地镶嵌在女儿温热的皮肤之下,闪烁着无机质,令人心寒的光芒。
“这是什么?”沈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后颈汗毛陡然竖起,指尖冰凉地抚过那些闪光点,却只触碰到光滑的皮肤表层。那些光点,仿佛存在于皮肤之下,细胞之中。
林晚被母亲的反应吓到了,小脸有些发白,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什么呀?妈妈,你看什么?我手上没脏东西呀?”她使劲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皮肤。
那些闪光点,在皮肤的揉搓下,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沈薇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熵减......有序化......晶体?一个可怕的联想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炸开。
她猛地看向女儿手腕上那个冰凉的银色熵稳定手环,屏幕上跳动着的那串稳定的,代表着低熵值的绿色数字,此刻却像一张嘲讽的脸。
“没事…没事,晚晚。”沈薇强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几乎要冲破眼眶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妈......妈妈看错了。”她松开女儿的手,弯腰去捡地上的水果,指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绝对不能让女儿察觉她的恐惧。这个念头像铁箍一样勒住了她的大脑。
第二天一早,沈薇就把林晚送到了学校。看着女儿背着书包,欢快地跑进校门的小小背影,沈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没有去上班,方向盘一打,油门踩到底,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向克洛诺斯生命科技公司那栋冰冷巨大的银色总部大楼。
接待她的是陈代表。他依旧坐在那间宽敞明亮,充满未来感的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沈女士?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情况吗?”他示意沈薇坐下,语气温和。
沈薇没有坐。她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双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死死盯着陈代表的眼睛,声音因为强行压抑的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嘶哑低沉:“我女儿的手臂皮肤......在阳光下,有晶体闪光!还有,她的关节会发出异响!咔哒声!僵硬!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治疗的副作用?!”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代表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瞬,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东西——是惊讶?是了然?还是被戳破的恼怒?快得让沈薇几乎以为是错觉。
随即,那完美的职业面具又重新覆盖上来。陈代表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露出一个带着安抚性和些许无奈的笑容。
“沈女士,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请您先冷静下来。”他的声音平稳有力,“您观察到的现象,在极少数接受‘时序回溯’治疗的个体身上确实偶有发生。但这绝非您所担心的‘副作用’,更不是什么‘结晶化’。”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词,仿佛在撇清某种可怕的指控。
“这是机体在经历深度有序化调整后的正常排异反应,或者说,是适应反应。”陈代表拿起桌上一个平板,指尖在上面点划了几下,调出几张布满彩色线条和数据的复杂图表,转向沈薇。只是这些图表对沈薇来说如同天书。
“您看,林晚小姐体内的熵值曲线依旧完美地稳定在极低的安全阈值内。这证明‘回溯’效果非常稳固。”平板图表翻动时,屏幕边缘掠过一枚暗红色树形图标,下面缀着串极小的字母:Prometheus(普罗米修斯)。
他放下平板,语气更加诚恳:“至于您提到的皮肤闪光点和关节响动,可以理解为在熵值急剧降低,生命系统趋向高度有序的过程中,局部细胞能量场或微观结构发生的一些良性调整。就像......嗯......就像一块精密的机械表,在完美校准后,齿轮咬合更加紧密,偶尔会发出代表精密度提升的细微声响。这是秩序臻于完美的表现,是好事,沈女士。”说话时,他手腕从袖口露出半截,皮肤下隐约有类似林晚的晶光一闪而逝,又被迅速遮掩。
“好事?”沈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我女儿的身体在发光!像......像水晶一样!你告诉我这是好事?!”她指着窗外刺眼的阳光,“你对着光看看!看看那是什么!”
“沈女士!”陈代表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沈薇的激动。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沈薇面前,距离很近,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我理解一个母亲的担忧,但科学,容不得臆测和恐慌。克洛诺斯掌握着最前沿的生命科技,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治疗的安全性。林晚小姐的生命体征数据一切正常,活力充沛,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低沉:“想想看,沈女士。想想治疗前林晚小姐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想她现在奔跑欢笑的样子。难道您愿意为了这些微不足道,完全可以解释的‘现象’,就质疑这来之不易的神迹?就让她回到那被病魔吞噬的绝望黑暗中去吗?”
“您需要的,是信任。”他最后几个字,像冰冷的锤子,敲在沈薇的心上,“以及,遵守协议,按时复查,配合观察。”
沈薇看着他近在咫尺又毫无波澜的眼睛,那里面只有公式化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知道,在这里,她得不到真相,只会得到精心包装的谎言和冰冷的威胁。女儿是他们最成功的“产品”,也是他们最有力的“广告”。他们绝不会承认任何瑕疵。
信任?沈薇心中冷笑。她的信任,在女儿手臂上那冰冷的闪光点面前,早已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我知道了。”沈薇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死寂般的冷。她不再看陈代表,转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充满谎言和科技冷光的办公室。
信任崩塌之后,世界只剩下冰冷的怀疑和必须由自己挖掘的真相。沈薇回到了她熟悉的战场——网络。但这一次,她的搜索目标不再是渺茫的医疗希望,而是指向了克洛诺斯生命科技公司本身,指向了“时序回溯”疗法背后可能隐藏的黑暗。
她不再使用家中的电脑和网络,而是辗转于城市各个角落的网吧,每次都使用不同的机器,支付现金。她像一个幽灵,在网络深处潜行,搜索着一切与克洛诺斯相关的蛛丝马迹:晦涩难懂的生物熵研究论文、被主流媒体忽略的边缘科技报道、涉及该公司的法律诉讼(尽管结果往往是被驳回或庭外和解)、以及那些曾经接受过实验性治疗,后来却莫名沉寂、查无音讯的名字。
信息支离破碎,如同散落在垃圾场里的碎玻璃片。但沈薇凭借着工程师特有的逻辑思维和近乎偏执的耐心,一点点地筛选、拼接。一个关键词反复出现在她收集到的碎片信息里,像黑暗中闪烁的磷火:“熵减临界”、“结晶化转变”、“不可逆相变”。
这些词语冰冷,专业,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真正突破性的发现,源于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在一个极其小众,专注于讨论前沿科技伦理风险的加密论坛深处,她发现了一个被多次删除,却又被用户顽强重发的帖子。发帖人的ID早已注销,内容也残缺不全,但几个关键片段被保存了下来:
“......克洛诺斯在玩火!熵减一旦越过临界阈值,生命系统将从‘有序’直接滑向‘死寂’的晶体态!那不是永生,是永恒的囚笼!看看编号‘银杏-07’的结局!还有‘松柏-12’!他们......”
“......数据被刻意抹除,但内部流传的加密档案代号是‘珀耳塞福涅之匣’(Pandora's Box Persephone Variant)......记录了所有实验体的最终轨迹......三年......绝对零度......”
帖子戛然而止,后面只有一连串表示帖子已被删除或用户禁言的系统提示。但“银杏-07”、“松柏-12”、“珀耳塞福涅之匣”、“三年”、“结晶化”、“绝对零度”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沈薇的视网膜上。
她的手指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剧烈颤抖,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女儿手臂上的闪光点,关节的异响,陈代表那虚伪的安抚......所有的碎片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附组合,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克洛诺斯,这个披着救世主外衣的科技巨头,在制造一场灾难!而她的晚晚,正走在通往水晶棺椁的绝路上!那个“三年”的期限,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落!
她必须拿到“珀耳塞福涅之匣”!必须看到那份加密档案!
接下来的日子,沈薇变成了一个双面人。在女儿面前,她依旧是那个温柔细心的母亲,努力掩饰着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仔细留意着女儿身体任何细微的变化。林晚抱怨身体僵硬和关节异响的次数在缓慢增加,虽然她依旧活泼好动,但沈薇能感觉到,她的动作有时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在阳光下,那些皮肤下的晶体闪光点,似乎......更密集了一些?沈薇不敢深想,每一次触碰女儿温热的身体,都像是在触碰一颗正在缓慢凝固的定时炸弹。
而在女儿看不见的地方,沈薇化身为一个冷静的猎人。她利用自己作为高级生物工程师的专业知识和人脉,开始了一场精心的渗透。
突破口选在了一个她曾经合作过,后来跳槽到克洛诺斯数据中心的老同事——张明身上。张明技术过硬,但性格耿直,对克洛诺斯内部一些急功近利的做法颇有微词,沈薇对此早有耳闻。
她没有直接联系张明,而是通过一个隐秘的加密通讯渠道,匿名发送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钓鱼”程序包。程序伪装成一个业内常用的开源数据分析工具更新包,但核心嵌入了沈薇编写的,专门针对克洛诺斯内部网络结构设计的后门程序。这个后门极其隐蔽,利用了数据中心一套老旧日志备份系统的漏洞,权限不高,但胜在位置巧妙,未被纳入核心安全防护范围。
程序包发出后,沈薇开始了焦灼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三天后,她的匿名加密邮箱收到了一条自动生成的无内容系统提示。这是她和张明早年合作项目时约定好的一个极其隐晦的信号——表示“东西已收到”。
沈薇知道,张明认出了她的手法。他没有点破,但选择了沉默的配合。这无声的默许,给了沈薇一丝微弱的希望。
利用那个后门程序,沈薇像一只小心翼翼的老鼠,在克洛诺斯庞大的数据迷宫中谨慎穿行。她避开核心研究数据区和实时监控系统,目标明确地搜索着日志记录、备份目录、尤其是那些标记为“归档”或“废弃”的冷存储区域。她寻找的关键词,就是“珀耳塞福涅之匣”和那些实验体编号。
网络攻击如同在雷区跳舞,每一步都惊心动魄。克洛诺斯的安全系统如同敏锐的猎犬,数次触发了警报。沈薇不得不一次次掐断连接,清除痕迹,更换跳板,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终于,在第七次尝试,一个深夜,当城市陷入沉睡,沈薇蜷缩在书房地板上,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后门程序在一个极其偏僻,被标记为“早期原型机废弃数据”的冷备份分区深处,捕捉到了一个加密压缩包的踪迹。
文件名:`PBOX_Persephone_Archival_Backup_07.zip`
文件大小异常庞大,加密方式极其复杂。沈薇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启动了解密程序,将自己所能搜集到的所有与克洛诺斯早期项目相关的密钥片段、算法特征一股脑地输入进去。
进度条在屏幕上令人心焦地缓慢爬行。
1%......15%......32%......时间仿佛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她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当进度条艰难地跳到100%时,屏幕上猛地弹开了一个窗口。
不是文字报告,不是数据表格。
是影像!
一段段高清晰度的,标注着不同编号和时间的无声监控录像,如同地狱的画卷,在沈薇眼前次第展开。
编号:银杏-07。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病号服,起初在病房里来回踱步,精神尚可。影像快进。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器人。时间标记:第18个月。画面中,他试图抬起手臂,手臂却在半空中凝固,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蜡质光泽,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壳。他的脸上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和绝望,嘴巴大张着,似乎在无声地呐喊。
编号:松柏-12。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性。初期录像里,她对着镜头微笑,展示自己恢复健康的身体。快进。她的皮肤开始出现大面积、不规则的闪亮区域,尤其在关节处。时间标记:第22个月。她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琉璃人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折射出冰冷而炫目的七彩光芒。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失去了所有神采。背景里,穿着全套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小心翼翼地试图移动她,她的身体发出类似玻璃摩擦的细微声响。
编号:冬青-03。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已经呈现出晶莹剔透的质感,如同最纯净的水晶。他试图弯曲手指,指尖却发出了清脆的“啪”一声轻响——一小片透明的“指甲”碎裂开来,飘落在地。少年脸上瞬间布满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编号:白杨-09。时间标记:第36个月。画面定格在一个完全结晶化的人形轮廓上。它保持着坐姿,通体晶莹剔透,如同博物馆里最完美的水晶雕塑。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却又冰冷死寂。阳光穿过它,在地板上投下冰冷而璀璨的光斑。旁边监测仪器的屏幕上,代表着生命体征的曲线,早已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体温读数:-273.15℃。
绝对零度。
编号:杨树-13,内容却是空白。
还有更多......更多......不同编号,不同年龄,不同性别......无一例外。从最初的活力恢复,到关节异响、皮肤闪光、动作僵硬迟滞......再到局部凝固、半透明化......最终,在影像记录的时间轴上,无一例外地在接近第36个月(三年)的标记点,彻底化为冰冷璀璨,永恒静止的人形水晶!
影像无声地播放着,只有电脑风扇在徒劳地嘶鸣。沈薇死死地盯着屏幕,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强烈的呕吐感让她弯下腰,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像毒液一样蔓延到四肢百骸。
三年......那个论坛帖子里的“三年”......不是谣言!是冰冷残酷的倒计时!
她的晚晚......她的晚晚手臂上那细微的闪光点......那些异响......僵硬感......不是排异反应!是诅咒!是通往水晶棺材的起点!是死亡进行曲的第一个音符!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凄厉和绝望。她猛地蜷缩起来,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着,泪水汹涌而出,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有彻骨的冰冷和无边的黑暗将她吞噬。屏幕上,那具编号“白杨-09”的水晶人像,在幽蓝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永恒的光芒。
书房里的死寂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而尖锐的电子蜂鸣声撕裂。沈薇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惨白如纸。那声音,是从她手腕上的智能手表传来的——它与林晚佩戴的熵稳定手环是配套的,用于父母端的监测。
屏幕上跳动的,不再是那令人安心的绿色稳定数字和曲线。代表林晚体内熵值的曲线,正以前所未有的,近乎垂直的角度,疯狂地向下俯冲!
数值显示栏里,鲜红的数字如同瀑布般飞速刷新,每一次跳动都意味着熵值的暴跌,向着那代表绝对有序的致命深渊疯狂滑落!
而更让沈薇魂飞魄散的是监测界面下方弹出的一个不断闪烁的血红色紧急警报框:
【警告:熵减效应扩散异常!检测到强场域干涉!扩散模式:指数级增长!范围:半径10米......15米......20米......(持续刷新中)】
【关联环境熵值异常下降!局部温度骤降!关联坐标:林晚所在位置(经纬度定位闪烁)】
【紧急!紧急!紧急!初步预测:如不立即干预,48小时内,扩散范围将覆盖核心城区!环境温度将趋近绝对零度!所有宏观运动将停止!】
嗡——!
沈薇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女儿体内的熵减,失控了!它不再局限于她自身,它像一颗坠入死水潭的石头,激起的冰冷涟漪正在以恐怖的速度向外扩散!半径在疯狂扩大......二十米......三十米......这个速度下去......整个小区......街道......城市......都会被拖入绝对静止的永恒冰封地狱!
绝对零度......万物死寂......水晶之城......
“晚晚!”沈薇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猛地从地板上弹起。她甚至顾不上关闭那如同地狱画卷的电脑屏幕,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像一道失控的旋风,冲出书房,冲出家门。防盗门在她身后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楼道里回荡。
时间!她需要时间!不,是女儿的时间!是这座城市的时间!必须在一切凝固之前,阻止那失控的熵减漩涡!
车子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狂飙,引擎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闯过一个个亮起的红灯。沈薇的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肾上腺素而剧烈颤抖。她死死盯着手表屏幕上那个不断刷新,代表着死亡半径扩散的红色数字。
半径:1.2公里!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手表上的定位显示,林晚此刻正在家中卧室,安静地沉睡着,对体内爆发的灾难和母亲正疯狂驶向她的绝望,一无所知。
冲进小区大门时,沈薇已经感觉到了异样。初秋的夜晚本该带着一丝凉意,但此刻的空气却冷得刺骨,像无数根冰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小区花园里的自动喷灌系统喷出的水雾,在半空中就凝结成了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微型的冰雹。路旁的树木枝叶僵硬,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昏黄的路灯下反射着诡异的光。寂静,一种令人窒息,绝对的寂静笼罩着这片区域,连虫鸣都消失了。
沈薇跌跌撞撞地冲进单元楼,电梯显示屏一片漆黑,死寂无声。她毫不犹豫地扑向安全通道,一步三阶地向上狂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像刀子一样刮过气管。楼梯间的声控灯在她跑过时迟钝地亮起,光芒似乎也被冻住了,显得惨淡而无力。
终于冲到自家门口。防盗门的金属把手摸上去,冰冷得如同北极的寒铁,瞬间刺痛了她的掌心。她颤抖着掏出钥匙,钥匙插入锁孔时,竟然发出了类似金属摩擦冰面的细微“嘎吱”声。
门开了。
一股比楼道里更加强烈、更加纯粹的寒意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她,仿佛一步踏入了冰库。客厅里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均匀的,薄薄的白霜。电视机屏幕、玻璃茶几、布艺沙发......所有物品都僵硬地凝固在原地。墙上的挂钟,指针停在了11点47分。
“晚晚!”沈薇嘶喊着,声音在死寂冰冷的空气中显得单薄而破碎。她不顾一切地冲向女儿的卧室。
卧室门虚掩着。沈薇猛地推开。
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停止了呼吸,心脏仿佛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林晚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但此刻,那被子上也覆盖着一层晶莹的白霜。更可怕的是,林晚露在被子外面的脸颊、脖颈、手臂......所有裸露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如同被冰封的琉璃质感!
在床头夜灯微弱的光线下,她的皮肤下,不再是细微的闪光点,而是无数细密如同冰裂纹般的晶莹脉络在隐隐发光。她的身体轮廓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冰冷雾气在缓慢缭绕凝结。
卧室的窗户玻璃上,繁复而美丽的厚厚冰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生长,冻结了窗外的万家灯火。
熵减的寒潮,正以女儿的身体为中心,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热量和运动!
“不......晚晚......不!”沈薇扑到床边,泪水刚涌出眼眶,就在睫毛上凝结成了细小的冰珠。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女儿的脸颊,却在距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感受到一股强大而冰冷的斥力!
那不是物理的阻挡,而是一种源自规则层面,对“无序”和“热量”本能的排斥和冻结!
林晚长长的睫毛上结满了细碎的冰晶,她似乎被母亲的呼喊和那极致的寒意惊动,艰难又缓慢地掀开了一点眼皮。那双曾经明亮如星辰的大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冰雾,眼神涣散而迷茫,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呼出了一小团迅速凝结的白雾,连声音都被这极致的低温吞噬了。
“妈......妈......冷......”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冰原的气流声,几乎被房间死寂的寒冷吞噬。
沈薇的心被彻底撕裂了。女儿正在变成水晶!而她周围的世界,正在被拖向绝对零度的永恒死寂!克洛诺斯!只有他们!他们制造了这灾难,他们必须知道如何停止它!那个“珀耳塞福涅之匣”的影像里,也许......也许有线索!或者,他们一定有紧急预案!哪怕是为了保住他们自己!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最后一点星火。沈薇猛地站起身,最后深深地,带着绝望地看了一眼床上正在缓慢结晶的女儿,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决绝地转身,带着一身刺骨的冰寒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再次冲出了家门,冲入那正在被冰霜吞噬的死寂之城。
目标:克洛诺斯生命科技总部核心实验室!
她要撕开那伪善的面具,找到停止这场熵减瘟疫的钥匙!或者......拉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起坠入那永恒的冰封地狱!
街道的景象宛如末日电影的布景。沈薇的车在覆盖着薄冰的路面上艰难滑行,轮胎不断打滑,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车窗外的世界正以一种超现实的速度被冰封。路灯的光晕被冻结在空气中,形成一圈圈毛茸茸的冰晶光轮。路边停放的汽车车窗上,繁复的冰花疯狂蔓延,像某种冰冷的活物在增殖。行道树的枝叶彻底僵硬,包裹在厚厚的、透明的冰壳里,如同巨大的水晶工艺品。空气冷得吸一口都像吞下刀片,肺腑刺痛。
一片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风声都消失了,只有车轮碾过冰面发出的单调而瘆人的“嘎吱”声。
熵减的寒潮,正以林晚所在的小区为原点,指数级地贪婪吞噬着整个城市的生命力。
克洛诺斯那栋标志性的银色大楼出现在视野里时,沈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大楼外围的广场和街道,同样未能幸免。喷泉水池变成了巨大的冰坨,雕塑覆盖着厚厚的冰棱。大楼本身,那充满科技感的银色外墙,此刻也爬满了蛛网般的霜纹,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整个区域如同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液氮罐。
大楼入口处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慌乱。几辆闪烁着警灯的黑色防暴车堵在门口,穿着厚重防寒作战服,手持奇特枪械(枪口似乎散发着微弱的热辐射红光)的安保人员如临大敌,紧张地布防。他们显然已经察觉了这异常致命的低温侵袭。
沈薇的车一个甩尾,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封锁线外。她推开车门,刺骨的寒意瞬间将她包裹。她踉跄着冲向入口,立刻被两名安保人员用枪口指住。
“站住!封锁区域!禁止进入!”面罩后传来瓮声瓮气的厉喝。
“让我进去!”沈薇的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她指着那栋被冰霜侵蚀的大楼,又指向寒潮袭来的方向,“是你们!是你们的‘时序回溯’!我女儿......她在结晶!寒潮在扩散!只有你们知道怎么停下它!让我见负责人!”
安保人员面面相觑,眼神惊疑不定。这时,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外面套着厚重防寒服的身影从大楼里快步走出,正是陈代表!他的脸色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难看,眉头紧锁,眼神深处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惶。
“沈女士?”他显然认出了沈薇,挥手示意安保人员放下枪,“你怎么......这里很危险!”
“危险?”沈薇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泪水在脸上冻成了冰痕,“我女儿快变成水晶了!整个城市都要被冻住了!这就是你们的神迹?!告诉我!怎么停下来?!”
陈代表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沈薇手腕上那块还在疯狂报警的手表屏幕,上面扩散的红色半径圈已经逼近了克洛诺斯总部区域。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跟我来!”他转身示意沈薇跟上,同时对旁边的安保队长急促下令:“启动最高级别热力屏障!范围扩展到最大!绝对不能让核心实验室的温度跌破临界点!”
沈薇紧跟着陈代表,穿过戒备森严,气氛紧张如战场的前厅,冲进一部需要特殊权限才能启动的高速电梯。电梯内部也覆盖着薄霜,运行时的嗡鸣声都显得滞涩沉重。陈代表快速刷了几次权限卡,按下了地下最深的楼层按钮——B7层。电梯开始急速下降,失重感传来。
“失控了......怎么会这么快......”陈代表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喃喃自语,额头上渗出冷汗,瞬间又凝结成冰珠,“‘珀耳塞福涅之匣’......里面的记录......最长的也只坚持了三年......扩散从未超过个体范围......这......”
“你们早就知道!”沈薇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防寒服里,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绝望,“那些影像!那些结晶的人!三年!你们一直在用活人做实验!你们是魔鬼!”
陈代表猛地甩开她的手,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和恼怒,但更多的是恐惧:“闭嘴!你知道什么?!熵减是生命进化的终极方向!是真正的永生!那些......那些只是技术不成熟的代价!是必要的牺牲!我们一直在改进!林晚......她本可以成为完美的......”他的喉结剧烈滚动起来,仿佛是在吞咽某种液体。
“完美的水晶雕像吗?!”沈薇的怒吼在狭窄的电梯空间里回荡。
叮!
电梯门滑开,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寒意扑面而来,仿佛瞬间置身于极地冰芯深处。眼前是一条宽阔但异常冰冷的金属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无比,闪烁着幽蓝色能量屏障的合金大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冰冷的代号在门楣上亮着暗红色的光:
【实验室:珀耳塞福涅】
门前的区域,温度明显更低。通道两侧的墙壁上覆盖着不透明的厚厚白色冰层,脚下的金属地板也凝结着滑溜的冰壳。几台散发着强烈热辐射的巨大机器正对着大门和通道疯狂运作,发出低沉的轰鸣,试图对抗那从门内源源不断渗透出来,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致低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臭氧味和金属被极度冷冻后的气息。
“就是这里!”陈代表指着那扇如同地狱入口的大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时序回溯’的核心熵场发生器就在里面!理论上......它是源头!如果能关闭它,或者逆转它的场域方向......”
他话未说完,沈薇已经像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女儿正在结晶,城市正在冰封,她一秒都不能再等!
“等等!有防护!”陈代表惊骇地大喊。
就在沈薇冲到距离大门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异变陡生!
嗡——!
那扇厚重的合金大门上,幽蓝色的能量屏障猛地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同时,大门两侧的墙壁冰层骤然裂开,露出隐藏在后面,如同巨大炮口般的装置!
嗤——!
没有火光,没有爆炸。两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扭曲了光线的无形波纹瞬间扫过沈薇前方的空间!
沈薇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冰冷到极致的斥力猛地撞在身上。那不是物理冲击,更像是一种空间规则层面的排斥。她整个人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寒冰巨锤击中,狠狠地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滑出去好几米远,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位了。
“呃啊!”剧痛让她蜷缩起来,口中涌上一股腥甜。她挣扎着抬起头,看向前方。
刚才她所在的位置,空气似乎都被冻结成了带着奇异棱镜效果的半透明“冰墙”。那堵无形的墙,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寒冷和死寂。
“该死!是‘熵垒’!”陈代表冲过来,脸色煞白,“是实验室最后的自动防御!任何接近,或者熵值高于阈值的‘无序热源’,都会被冻结排斥!强行突破,只会被瞬间冻成冰渣!”
沈薇艰难地撑起身体,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那堵看似无形,却能隔绝生死的寒冰壁垒,又回头望向电梯的方向——那里代表着正在被寒潮吞噬的城市和女儿。极致的冰冷和绝望,如同这实验室的寒气,一点点渗透进她的骨髓。
“没有权限......或者......没有足够低的熵值......谁也进不去......”陈代表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他看着那扇门,眼神复杂,有恐惧,似乎也有一丝......病态的渴望?
权限?低熵值?
沈薇的目光,猛地落在了自己手腕上。那块智能手表,屏幕早已在刚才的冲击中碎裂,但表带还在。而在表带旁边,是她在女儿卧室里,绝望之下,下意识从林晚床头抓走的一样东西——林晚一直戴着的那只银色熵稳定手环!
一个疯狂到极致,冰冷到骨髓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劈开了沈薇被绝望和愤怒充斥的脑海。
她缓慢又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身体的剧痛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奇异平静。她抬起手,目光死死地盯住手腕上那个属于女儿的熵稳定手环。银色的金属在通道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旁边惊魂未定的陈代表瞬间瞳孔收缩,倒吸一口冷气的动作。
她伸出沾着自己血迹的颤抖手指,狠狠地、决绝地按下了手环侧面那个极其隐蔽,标记着骷髅和锁链图案,从未使用过的黑色按钮!
【熵值稳定器 - 强制超载模式启动】
【警告!此操作不可逆!将引发深度有序化进程!】
【确认?Y/N】
沈薇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像两潭冻结的死水。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重重地点在了虚拟的【Y】上!
嗡——!
手环猛地一震!
原本柔和的银色光芒瞬间变得刺眼夺目,如同超新星爆发!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源自生命最深层的剧痛和冰冷,如同亿万根冰针,从手腕被刺入的地方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呃啊啊——!”沈薇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
她的血管在皮肤下狰狞地凸起,颜色却迅速变得灰白、半透明!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细小晶体闪光点,比林晚身上的更加密集,更加刺眼!
她的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滞,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关节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咔…咔…”轻响!
她在主动拥抱结晶!她在将自己变成一把开启地狱之门的冰冷钥匙!
“你疯了!!”陈代表惊恐地尖叫起来,踉跄着后退,仿佛沈薇是来自深渊的怪物,“你会死的!你会变成......变成......”
他的话被沈薇的动作打断。
沈薇像一尊生锈的提线木偶,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脚步落在地面覆盖的冰层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那层冰,在她脚下,似乎......不再那么滑了?那堵无形的“熵垒”屏障,扭曲的光线在她靠近时,似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有效!
沈薇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不知是痛苦还是某种扭曲的兴奋。她无视了陈代表惊恐的目光,无视了全身细胞在绝对有序化下发出的哀嚎,一步一步,僵硬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再次走向那扇象征着绝对零度深渊的【珀耳塞福涅】大门!
每一步迈出,她身体表面的晶体闪光就更盛一分,皮肤的半透明感就更深一层。她的体温在急剧流失,呼出的气息瞬间在空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粉末。她的意识仿佛被冻结,只剩下一个冰冷而执拗的念头:进去!关掉它!救晚晚!
这一次,当她踏入之前被“熵垒”冻结排斥的区域时,那无形的屏障只是剧烈地扭曲波动着,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却未能再将她弹开!屏障所代表的极致低熵,与沈薇体内正在疯狂暴跌的熵值,正在趋同!排斥力在减弱!
十米......五米......三米......
沈薇终于站在了那扇散发着地狱寒气的厚重合金大门前。门上幽蓝色的能量屏障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映照着她此刻非人的模样——皮肤爬满冰裂纹路般的晶莹脉络,眼瞳深处仿佛冻结着万古寒冰,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冰晶的雾气。
她抬起那只完全被晶体闪光覆盖,僵硬如同冰雕的手,颤抖着,按向大门旁边一个同样覆盖着厚厚冰霜,需要极高权限的虹膜/掌纹识别面板。
嗡——!
识别面板上的冰霜在接触到她那超低温、低熵值手掌的瞬间,竟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幽蓝的屏障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路。
【权限检测中......】
【生命体征熵值:临界阈值以下......】
【掌纹特征:匹配度异常......熵值符合......】
【虹膜扫描:熵值符合......特征模糊......熵值优先......】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带着一种逻辑混乱的迟疑。
【权限......异常......熵值......符合......准予......临时......通行......】
滋啦——!
厚重的合金大门内部传来沉重的机械解锁声,伴随着能量屏障不稳定闪烁发出的电流噪音。门缝中,一股比通道里更加纯粹,更加死寂,仿佛能冻结时空本身的极致寒气,如同苏醒的远古冰魔的吐息,汹涌地喷薄而出!
大门,缓缓地向内开启了一条缝隙。
门后,并非预想中灯火通明的实验室。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以及那黑暗中,比黑暗本身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一台庞大到占据了大半个空间,由无数复杂精密到令人眩晕的晶体管道和散发着幽蓝冷光的核心装置构成的恐怖造物。它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央,如同亘古存在的冰封王座,散发着令万物走向永恒静止的绝对意志!
那就是熵场发生器!灾难的源头!
沈薇僵硬地站在门口,门内涌出的极致寒气吹拂着她正在结晶的身体,衣角和发丝瞬间覆盖上厚厚的白霜。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通道远处,陈代表瘫软在地,脸上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扭曲到近乎宗教狂热的向往,死死盯着门内的黑暗和那台恐怖的机器。
沈薇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凝固冰冷到灵魂深处的嘲讽弧度。然后,她不再犹豫,迈着僵硬如冰雕的步伐,一步,踏入了那片连光线和希望都能冻结的纯粹黑暗与死寂之中。
沉重的合金大门在她身后,带着一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叹息,缓缓地,沉重地合拢。
大门合拢的瞬间,通道顶灯‘啪’地炸裂。陈代表在碎片冰雨中蜷缩发抖,手中平板突然亮起——
【珀耳塞福涅协议-最终阶段启动】
【关联体:林晚(杨树-13)→ 沈薇(???)】
【城市熵减覆盖率:17.3%......19.8%......】
他疯狂戳按取消键,屏幕却浮现一行手写体小字:‘真正的秩序,需要牺牲品......和见证者。’
冰层悄无声息漫过他的脚踝。
三个月后,克洛诺斯废墟深处。
一台盖满霜晶的监控屏忽然闪动,映出实验室内部:幽蓝核心装置前,两具相拥的人形水晶折射着冷光。其中一具的指尖,离控制台红色按钮仅差1毫米。
屏幕边缘,一行小字跳动:
【熵值稳定场半径:5.3公里(冻结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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