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冷面阎罗的“茶话会”
京城，刑部大牢最深处。
这里，是整个大梁王朝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被称作“不见天”。常年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霉味、血腥和绝望的复杂气味。任何被关押到这里的犯人，都意味着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然而，在“不见天”的最里层，一间被特意清理出来的、干净得有些异常的密室里，此刻，却正在进行着一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茶话会”。
密室之内，没有老虎凳，没有烙铁，更没有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各式各样的刑具。
有的，只是一张干净的八仙桌，两把舒适的太师椅，以及一套尚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茶具。
周正，就坐在主位之上。
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代表着稽核司身份的黑色劲装，面容冷峻，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伸出手，用一套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动作，洗杯、烫盏、冲泡、分茶，然后，将一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茶水，轻轻地，推到了桌子的对面。
桌子的对面，坐着的，正是那位曾经在南海之上，自比诸葛、意气风发的“天才军师”——张猛。
此刻的张猛，早已没了半分当初的潇洒与从容。
他穿着一身囚服，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虽然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他的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已经被彻底抽空了。
自从被押解进京，关进这间密室之后，他没有挨过一顿打，没有受过一次刑。每天，都有人送来干净的饭菜和清水。而眼前这个被外界传为“冷面阎罗”的稽核总领，也只是每天定时定点地过来，陪他“喝茶”，一言不发。
这种诡异的、不按常理出牌的审讯方式，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未知的，才是最折磨人的。
“张公子，请用茶。”
周正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跟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叙旧。
张猛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看着眼前那杯澄澈的、琥珀色的茶汤，却仿佛看到了一杯致命的毒酒。
他嘴唇哆嗦着，沙哑地说道：“你……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何必……何必如此折辱于我！”
周正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自顾自地，从身旁一个上了锁的木箱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账册。
一本封面已经被烧得焦黑，纸页也残缺不全的账册。
正是陈阿狗从火盆里抢出的那本“死亡名单”。
周正将账册，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然后，翻开了第一页。
“江南盐商，王氏。三月初七，于扬州‘天香楼’，密会张公子你。席间，许诺，资助白银五万两，精铁三千斤。其交换条件，是事成之后，要独揽琼州至南洋一带的全部海盐专卖权。”
周正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念一篇枯燥的公文。但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张猛的心上。
张猛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件事，极为隐秘，除了他和王家的家主，绝无第三人知晓！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周正没有停顿，继续翻到了下一页。
“漕运皇商，李家。三月十五，于通州码头，一艘悬挂着‘李氏漕运’旗号的货船之上，李家大公子，亲自将三船本应运往北境的军粮，偷梁换柱，换成了压舱的石块。而那三船军粮，则通过秘密渠道，运往了琼州，作为你‘南海盟’的军需。”
“哗啦啦……”
张猛手中的茶杯，再也拿不稳，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冷汗，如同小溪一般，从额头上，涔涔而下。
这些……这些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最核心的机密，对方，竟然了如指掌！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嘶声力竭地喊道，“你……你们这是在诈我！这些都是你们编的！”
“编的？”
周正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近乎是残忍的弧度。
他从木箱里，又取出了一沓厚厚的、写满了字的供词。
他将最上面的一张，展示给张猛看。
“这是王氏盐商的管家，王福的亲笔供词。上面，详细记录了他，是如何按照家主的吩-咐，将五万两白银，分批次，通过地下钱庄，汇入你指定的账户的。每一笔的时间、金额、经手人，都清清楚楚。”
他又抽出第二张。
“这是李氏漕运的一名船老大的画押。他交代了，在三月十五日那晚，他是如何亲眼看到，李家大公子，指挥着船工，将一袋袋印着‘军需’字样的粮袋，搬上另一艘伪装成渔船的海船的。”
一张。
又一张。
周正就像一个耐心的、技艺精湛的牌手，不急不缓地，将手中的一张张“王牌”，一张一张地，亮给张猛看。
每一张供词，都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张猛那本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有海盗头目的口供，交代了他们是如何接收那批物资的。
有地下钱庄掌柜的证词，证实了那笔巨款的流向。
甚至，还有扬州“天香楼”店小二的证言，回忆了那天，他亲眼看到，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和一位“富态的中年员外”，在最雅致的包厢里，密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证据链。
一条完整的、严丝合缝的、足以将他和他背后所有人都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完美无缺的证据链！
张猛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中的最后一丝侥-幸和挣扎，也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死灰般的绝望。
他明白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在和一个“审讯官”对话。
他是在和一个……全知全能的“判官”对话。
对方，根本不是在“审”他，而是在“通知”他。
通知他，他和他背后那些人，所有的罪行，都已昭然若揭，再无任何狡辩的可能。
“为……为什么……”
张猛的声音，如同梦呓，“你们……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周正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供词，重新为自己，也为张猛的空位前，倒上了一杯茶。
这一次，他没有再将茶杯推过去。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地吹开浮沫，慢条斯理地说道：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以为你联络的那些人，都是铁板一块吗？你以为他们，真的会为了所谓的‘道统’、为了你们那个可笑的‘复仇大业’，而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吗？”
他轻蔑地笑了笑。
“错了。”
“当我们的‘清算小组’，带着陛下的圣旨和确凿的证据，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写在这本账册上时；当他们知道，抵抗，是死路一条，而坦白，或许还能保住家人一条活路的时候……”
“你猜，他们会怎么选？”
周正看着张猛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残忍的真相。
“他们……会争先恐后地，把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卖一个好价钱。”
“你，早就被他们，抛弃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张猛。
他“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不是败给了“探索号”那坚不可摧的铁甲，也不是败给了眼前这个冷酷如魔鬼的“阎罗”。
他是败给了……人性。
败给了他那些所谓的“盟友”们，那赤裸裸的、自私自利的、趋利避害的人性。
周正静静地看着在地上抽搐的张猛，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
他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用一种仿佛是在宣布最终判决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张猛，你的那些同伙，已经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但是，我知道，他们所知道的，都只是皮毛。”
“那本账册上，最后几页，被你烧掉了。那上面，记录的，才是真正的大鱼，对吗？”
“比如……你们藏匿在海外的、那些从国库里偷走的、足以再造一支舰队的庞大资产，都藏在哪里？”
“再比如……你们安插在朝廷里，甚至，是安插在‘总办处’内部的、最高级别的内应，又是谁？”
周正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无比的寒光。
“现在，轮到你了。”
“说出来，我保你……留一个全尸。”
“给你自己，也给你远在天牢里的父亲，留最后一点，属于人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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