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狐宫

多丽直起身，沾着泥土的手指微微一僵，孩子居然落在了王氏手里？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缩紧，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何事？”

李福垂下眼睑：“小少爷自打从您这儿回去后，一直哭闹不休，东西吃的少，夜里也睡不安稳，请了好几个大夫，只说有些惊悸，开了安神的方子也不见大好，老爷看着心疼，也忧心，王姨娘让我来问问姑娘……”

李福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姑娘这边，可还有什么小少爷平日里习惯用的东西或是……念想？或许能安抚一二。”

多丽的猛地想起那天，儿子在她怀里抗拒的呓语，愧疚和担忧如同藤蔓缠绕上来。她沉默地转身，走进小木屋，角落里，那只略显丑陋的小摇篮还静静地搁在那，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摇篮，又抽出压在枕头底下、儿子曾穿过几天的一件柔软的棉布小褂。

她抱着摇篮和小褂走出来，递给李福，动作很轻，仿佛怕惊醒了摇篮里的梦。

“没有别的了。”她的声音有些发涩。

李福双手接过，目光在那粗陋的摇篮和小褂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他低声道：“老爷还说了另一件事。”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多丽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他说……少爷出海前留下话，镇西柳树巷那处宅子……老爷让您搬过去住。”

多丽微微一怔，李福继续道：“老爷说，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您带着弟妹住在山上，到底不便，柳树巷虽在镇边，但房舍齐整，也清静些，您……考虑考虑。”说完，他不再多留，抱着摇篮和小褂，消失在山林小径中。

李福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多丽心中激起一圈圈涟漪。孩子生病带来的揪心还未平复，李守业这突兀的“好意”又让她警惕丛生。

让她搬进李鸿轩留下的宅子，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施舍一点怜悯？还是李守业终于想起李鸿轩出海前的嘱托？亦或是……王氏对李鸿樱的死起了疑心？

她的目光落在那片自己亲手开垦、刚刚冒出嫩绿芽尖的菜地上。柳树巷的宅院，对她和弟妹们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一个真正的屋顶，四面不漏风的墙，远离这山坳的阴冷潮湿。但代价呢？是彻底依附李家，是放弃这仅有的、靠自己双手挣扎出来的一点立锥之地吗？

夜色降临，山洞里弥漫着野菜糊糊的清香。弟妹们围坐在火塘边，多花看着沉默的姐姐，小心地开口：“姐，李管家说的宅子……”  多丽抬起头，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她看着弟弟妹妹们眼中带着渴望又忐忑的亮光，再看看这昏暗潮湿、四面透风的小木屋，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明天，”她放下粗糙的陶碗，声音平静，“我们去柳树巷看看。”

话音刚落，多丽似乎听到了一声及其轻微的叹息。

紧接着，一点幽蓝色、如同鬼火般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在窗外幽幽亮起，光芒微弱，却异常执着，在一片昏暗中跳跃着。

多丽猛地抬头，心脏在瞬间骤停！

那点幽蓝的火，跳跃着，闪烁着，像是在无声地呼唤，又像是黑暗深渊里唯一的指引，多丽艰难地站起身，目光死死锁住那点光芒。

“多花，看好小宝。”不等多花回应，她推开门，一步一步朝着那幽蓝光芒的源头走去。

光芒进了现在被当做储藏室的山洞，原来山洞远比她想象的要深邃。越往里走，寒气越重，空气也越发潮湿，弥漫着一种古老岩石和苔藓的气息。脚下的地面变得凹凸不平，布满了湿滑的碎石。那点光芒始终在前方不远不近地跳跃着，引着她绕过一处巨大的石笋，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天然形成的穹顶石室出现在眼前。石室不大，中央竟有一方小小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弥漫着淡淡的寒气。而那点幽蓝光芒的来源，赫然是嵌在石壁上的一幅巨大壁画！

那是一幅用某种奇异矿石绘就的壁画，线条古朴流畅，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幽蓝光芒。壁画的主角是一只巨大的九尾狐，它优雅地盘踞在画面中央，九条蓬松的长尾舒展着，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狐眼用一种深邃的墨色点睛，在幽蓝光芒的映衬下，仿佛拥有生命，正悲悯地注视着多丽。

多丽的心脏狂跳不止，传说……竟是真的！这山洞真的曾是狐仙洞府！她不由自主地靠近壁画，指尖颤抖着，想要触摸冰冷的石壁，触摸传说中的灵物。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九尾狐的眼睛时，壁画下方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吸引了她的目光。那里似乎供奉着什么，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多丽拂去尘埃，一个朴素的石函露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石函的盖子，里面没有想象中的仙丹秘籍，只有一样东西——一只玉镯。

玉镯质地温润，通体呈现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乳白色，内里仿佛有丝丝缕缕的云雾在缓缓流淌。最奇特的是，玉镯内侧似乎天然形成了九道极细微的、如同狐尾曳过的螺旋状纹路。

多丽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拿起那只玉镯。触手冰凉，却并不刺骨，反而有种奇异的、沁入心脾的温润感。当她的指尖滑过那九道螺旋纹路时，玉镯内部流淌的云雾似乎发出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嗡鸣！

嗡鸣声在山洞中回荡，仿佛古老的钟磬被唤醒。壁画上九尾狐那双墨色的眼睛，幽光似乎也亮了几分。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顺着指尖，瞬间涌入多丽冰冷的身体。连日来的疲惫、恐惧、绝望，竟在这股暖流冲刷下，如同冰雪般消融了大半！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平静涌上心头。

多丽呆立当场，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玉镯。这难道……是狐仙留下的庇护之物？狐仙……九尾狐……断尾换命的传说……这一切难道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她攥紧了手中的玉镯，一股沉甸甸的力量，如同沉睡已久的火山，在她伤痕累累的胸腔深处，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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