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血契

密林的瘴气带着腐朽的甜腻，李鸿轩强迫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黑暗中那道影子并未消失，反而更近了，带着丛林捕猎者特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谁？”李鸿轩嘶哑地低喝，左手死死攥住那枚盘蛇银簪。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巨大蕨类叶片发出的哗啦声，混杂着不知名夜枭凄厉的啼叫。影子动了，从一棵巨大的榕树气根后现身，不止一个！三道精瘦剽悍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黑豹，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

他们穿着黑色短打，皮肤油亮，脸上涂抹着暗绿色的汁液，只露出一双凶光毕露的眼睛。手中握着弧形的、刀背带着狰狞锯齿的爪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蓝的微光。

柔佛臭名昭著的“水鬼”，专做杀人越货的无本买卖！

李鸿轩挣扎着想站起，后背的剧痛和连日高热带来的虚弱让他眼前一黑，踉跄着又靠回树干。为首的水鬼头领咧开嘴，露出一口被槟榔染得猩红的牙齿，无声地狞笑了一下，手中的爪刀挽了个危险的花式。

没有言语，杀戮就是唯一的交流方式。另两个水鬼如同离弦之箭，一左一右猛扑上来，爪刀划破空气，带着腥风，直取李鸿轩的咽喉和心口，角度刁钻，配合默契，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伤痛和眩晕，李鸿轩矮身避开刀锋，后背狠狠撞在树干上，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却借着这股反冲力，左手紧握的盘蛇银簪如同毒蛇吐信，狠狠扎向右侧水鬼持刀的手腕。

“噗嗤！”簪尖精准地穿透了对方手腕。

水鬼发出一声惨嚎，爪刀脱手，李鸿轩顺势拔出簪子，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身体借着惯性向左翻滚。

哧啦！

左侧水鬼的爪刀几乎是贴着头皮削过，在他破烂的衣衫上留下长长的裂口，皮肤瞬间感到一阵麻痒——刀刃淬了毒！

翻滚中的李鸿轩根本来不及调整，眼看就要撞上左侧水鬼的刀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的油纸包——里面有多丽的几根头发——隔着衣衫，传来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

嗡！

李鸿轩攥着银簪的左手掌心，竟毫无征兆地爆出一圈红光，那红光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瞬间缠绕上银簪。

“嗬！”李鸿轩发出一声低吼，左手被红光牵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撩而上！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银簪竟硬生生格开了水鬼的爪刀，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两人同时后退。

李鸿轩的左臂被震得发麻，虎口崩裂，鲜血顺着银簪滴落。那水鬼更是惊骇莫名，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爪刀传来，让他心底莫名发寒。

“杀了他！”为首的水鬼头领见手下受伤，眼中凶光大盛，爪刀直刺李鸿轩的胸口。这一刀，凝聚了他毕生的凶戾，快、狠、准！

李鸿轩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睁睁看着刀光在瞳孔中放大，就在毒刀即将刺穿衣衫的瞬间，李鸿轩左手紧握的盘蛇银簪，仿佛被鲜血彻底激活。

“嗡”的一声震鸣，簪身那条盘绕的银蛇，双目骤然亮起两点猩红，一股磅礴的古老气息，如同沉睡的凶灵苏醒。

轰——！

以李鸿轩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冲击猛地扩散开，地上腐烂的落叶和泥土被狠狠掀起。

首当其冲的水鬼头领，只觉一股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噗——！”他狂喷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软软滑落，筋骨寸断。

另外两个水鬼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掀翻在地，口鼻溢血，惊骇地看着李鸿轩，如同看着从地狱里爬出的魔神。

李鸿轩自己也愣住了。他看着左手紧握的银簪，盘蛇双目中的光芒正在缓缓褪去，缠绕簪身的红光也黯淡消散，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来得快去得更快，仿佛从未出现过。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不敢停留，踉跄着扑向那个被他一簪废掉手腕的水鬼，夺过他掉落的爪刀，又迅速搜刮了他身上的干粮和一小袋清水。

做完这一切，他一头扎进了丛林深处。

李家庄，地牢的石缝里透不进一丝天光，只有墙角一盏如豆的油灯，顽强地燃烧着。

阿竹抱着罗美玉用生命换来的女婴。孩子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那张本该红润的小脸透着不健康的青白，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阿竹用指腹蘸着一点凉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孩子干裂的嘴唇上，孩子只是本能地咂巴了一下小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师父……小姐……小姐好像……更弱了……”阿竹的声音带着哭腔，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急促又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乔老板……”是王如意的心腹丫鬟春杏，她手里攥着一把钥匙，额角还带着未干的血痕，“乔老板救我！姨娘......姨娘雇了杀手，要杀人灭口......”

乔木猛地抬头，断裂的右臂因这个动作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死死盯着春杏："你说什么？"

"钥匙......"春杏哆嗦着亮出钥匙，"我偷了钥匙......姨娘、姨娘昨夜梦见鸿樱小姐，大发雷霆......说、说要将你和孩子一起烧死......让所有人为鸿樱小姐陪葬……"

就在这时——地牢入口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木桶滚动的声响。

"不好！"春杏脸色煞白，"他们开始放火了！"

"快开门！"乔木低吼。

阿竹一把抢过钥匙，手忙脚乱地打开牢门，几个人被扑面而来的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乔木从阿竹手里接过孩子，用身体护住她娇弱的身躯。

"后门......"春杏指向地牢深处，"那里有条暗道......"话音未落，火光已经席卷而来，阿竹断后，乔木抱着孩子，在春杏的带领下向暗道狂奔。

“春杏那小蹄子反水了！抓住她！别让他们跑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箭矢破空的声音在耳边呼啸。

"乔老板......"春杏突然停下脚步，脸色惨白如纸，"我、我跑不动了......"

乔木这才发现她后背插着一支箭，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衫。

"你——"

春杏倒在血泊中，嘴角却挂着解脱的微笑："姨娘用我父母的性命威胁我，我是被逼的......对不起......葡萄的事......"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师父，再不走来不及了……”阿竹急红了眼，乔木咬紧牙关，抱着孩子冲进了浓烟弥漫的暗道。身后，春杏的身体被火焰吞噬，化作地牢里的一缕亡魂。

柳树巷小院，死寂得如同坟冢。

多丽坐在院子里，掌心那圈狐镯形状的红痕依旧清晰，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火烧火燎的刺痛，巨大的疲惫席卷全身，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费力。

狐镯贴着手腕，温润依旧，但那股温润之下，多丽隐隐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与饥渴。夜风吹起多丽散乱的鬓发，一道以血为契的封印，正被缓缓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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