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地牢烈焰
浓烟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狭窄的石壁间翻滚，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堆积的桐油木料，发出噼啪的爆响，将乔木和阿竹沾满烟灰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你先走！”乔木将孩子塞给阿竹，用唯一完好的左手，将他狠狠推向露出缝隙的后门。
“师父……”阿竹哭喊着，怀中的孩子发出微弱如猫崽的呜咽。
“带着孩子……去找多丽！”乔木的目光扫过阿竹怀中那张苍白孱弱的小脸，最后一丝属于人父的温柔化为执念，“告诉她……护好……孩子……”
话音未落，他已抄起地上半截燃烧的木方，撞入迎面冲来的杀手之中。
“拦住他！别让那孽种跑出去！”杀手头目厉声嘶吼。
火焰、浓烟、刀光、人影瞬间搅成一团，乔木用血肉之躯死死堵住了那条通往阿竹和孩子的通道。
“走啊——！”一声凄厉的咆哮，盖过了所有喧嚣。
阿竹一头撞开那扇被火焰熏得滚烫的后门，跌入外面浓重的黑暗之中。
噗嗤——！一支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穿过翻腾的火焰，精准无比地射向乔木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乔木——！”多丽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挣脱的魅影，从另一个方向撞入这片火海。
她来了！在感应到危机时，狐镯将多丽牵引至此。她朝着乔木的方向猛扑过去，但，晚了半步。
乔木的身体扭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不是躲避，而是迎上！用他那早已断裂、无力垂落的右肩，狠狠撞向了那支致命的毒箭！
噗！箭矢深深扎入血肉，剧毒瞬间蔓延。
“呃！”乔木发出一声闷哼，嘴角扯开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弧度。
那笑容里，有解脱，有释然，还有一丝……深藏在心底的眷恋。
多丽眼睁睁看着乔木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被那支毒箭带得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像一座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山岳，轰然倒下。
他倒下的方向，恰好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下，滚烫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鲜血，瞬间浸透了她的前襟。
“乔……木？”多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伸出手，颤抖地想要去触碰他低垂的头颅。
乔木的头颅无力地枕在她的颈窝，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每一个字都轻如鸿毛，却又重如千钧：
“孩子……交……给……你……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沉重的身躯彻底失去了力量，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不——！！！”
多丽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冲破喉咙，腕间的狐镯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她体内爆发！
轰——！
以多丽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气浪如同毁灭的飓风，猛地向四周席卷开来，地牢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被压得低伏下去，围攻上来的杀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狠狠撞在石壁上，骨断筋折！
多丽推开乔木的身躯，踉跄着跪坐起来。她看着乔木安详合目、嘴角犹带一丝笑意的脸庞，看着他肩窝那支没入大半的毒箭，看着那浸透两人衣衫的、滚烫的鲜血……世界在她眼中似乎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血红！
阿竹不知何时又冲了回来，一把抓住多丽僵硬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多丽姐！走啊！孩子……孩子需要你！”
乔木的孩子！
像是一道电流刺穿了多丽的混沌意识，她转过头，死死盯住了阿竹怀中那个襁褓。
她伸出沾满乔木鲜血的手，从阿竹怀里夺过孩子，那轻飘飘的、带着微弱生命气息的襁褓被她死死按在胸前。
“走！”她抱着孩子，在阿竹的搀扶下，踉跄着冲出烈焰翻腾的地牢后门，撞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
天边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山坳的轮廓，多丽抱着孩子跪倒在山洞前。
小木屋早被王如意毁掉，成了一片废墟，只有传说中住过九尾狐的山洞，还张着黑幽幽的大口。阿竹瘫软在一旁，剧烈地咳嗽着，孩子被烟灰呛得小脸通红，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多丽手忙脚乱地拍抚着孩子的背，又撕下自己里衣下摆，用清晨草叶上冰冷的露水浸湿，小心翼翼地去润湿孩子干裂的嘴唇。
怀中这具孱弱的躯体，承载着罗美玉的生命终结，是乔木用血肉换来的托付，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过去那一点点温暖有关的证明。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踏碎了山坳的沉寂。
多丽本能地将婴儿塞进阿竹怀里，右手按住腰间那柄染过血的匕首，脸颊上那道因狐火失控而留下的光痕若隐若现。
来人停在几步开外，晨曦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李管家。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阿竹怀中呛得小脸通红的婴儿，又在多丽脸上那道妖异的光痕上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多丽姑娘……”李管家的声音干涩沙哑，“对不起，我不知道地牢着了火，小少爷……”
他顿了顿，最终，侧过身，露出了藏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孩。穿着簇新的湖蓝色锦缎小褂，小脸养得白白净净，眉眼间依稀有李鸿轩的轮廓。然而，那双本该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格格不入的疏离，以及……一种赤裸裸的恐惧。他看着衣衫褴褛、发丝凌乱、脸上带着诡异光痕的多丽，就像在看一个从传说中爬出来的、会吃小孩的恶鬼。
李管家弯下腰，让声音听起来温和慈祥：“承嗣少爷，您瞧……这位就是您的生身母亲……”
“她不是我娘！”男孩带着哭腔的喊叫猛地打断了李管家的话，小小的身体像受惊的兔子向后缩去，死死揪住李管家的衣角。
他瞪着多丽，声音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认知：“我娘是阿嬷，阿嬷病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看阿嬷！”他口中的“阿嬷”，显然是王如意！
多丽按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腕间的狐镯那股失控后的力量再次被点燃。
“承嗣，不得无礼！”李管家脸色剧变，伸手想去拉孩子。
男孩却猛地甩开李管家的手，踉跄着躲到他身后，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用稚嫩却字字诛心的声音控诉着：“骗子！她是坏人！脸上有疤的坏人！阿嬷说她是恶鬼！会吃小孩！我要回家！我要阿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匕首，残忍地捅进多丽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深处！
多丽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嗡——！
以多丽为中心，一股狂暴的灼热气浪如同毁灭的飓风，轰然炸开！脸颊上的胎记光痕如同活物般蜿蜒扭动，散发出妖异的光华！她按着匕首的右手，掌心那圈烙印骤然变得赤红。
“多丽姐！不要！”阿竹的尖叫被风暴淹没，他死死蜷缩身体护住怀里的婴儿。
李管家一把将尖叫的男孩死死护在怀里，连滚带爬地向后退，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此刻的多丽哪里还有半分人样？分明是挣脱了九幽锁链，踏着尸山血海归来的妖神！
多丽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在山坳上空回荡：“王！如！意！”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她那只烙印着狐镯的右掌，狠狠拍向脚下的大地。
“轰——！”
一团毁灭性的狐首烈焰钻入她掌下的山坳深处，地面留下一个深不见底、如同琉璃般反射着幽光的孔洞，袅袅青烟从中升起，带着焦土的气息。
山洞前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小小婴儿微弱的哭声，和李承嗣压抑的抽噎声。
多丽跪在坑洞旁剧烈地喘息着，脸颊上光痕黯淡下去，但掌心那圈烙印，却留下了一道更深、如同被火灼刻的痕迹。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李管家和他怀中瑟瑟发抖的男孩，看着那个喊着“阿嬷”的孩子，眼神里最后一丝属于“母亲”的柔软，被彻底斩断。
“李管家，”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回去告诉王如意。”
她站起身，从阿竹怀中抱回婴儿，转身，一步步走向那轮冉冉升起的朝阳。
“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多丽，会亲自带着她的孽债，从这地狱里爬回去……一寸一寸，讨回来！”
李管家抱着吓傻了的李承嗣，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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