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辈挑衅
最终，这千般汹涌在心头的惊涛骇浪，冲破她的喉咙，只化作一个带着轻微气流震颤的单音节。
她迅速垂下了眼帘，再抬起时，眸中的惊涛骇浪已经被强行压回了冰冷的表层之下。
那抹转瞬即逝的红晕也消散无踪，只余下更加深沉的苍白的皮肤底色，仿佛刚才那剧烈的波动从未发生过。
“好，”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已经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陪我。”
顾砚辞看着她低头喝茶的姿态，还有那只紧握后又强迫松开、落在深色沙发丝绒面料上的手。
……
“春禊雅集”设于云城郊外的王氏别院“枕溪园”。
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假山亭台错落有致，处处彰显着古礼世家沉淀的底蕴与财力。
宾客盈门，既有白发皤然、仙风道骨的老宗师，也有华服美饰、觥筹交错的世家子弟。
空气里浮动着名贵檀香、衣香鬓影与精致点心的甜腻香气。
林晚意一身素青底绣银丝兰草纹的改良旗袍，长发轻绾，仅用一枚白玉莲蓬簪固定。
脂粉未施，只有唇上一抹淡色的胭脂提气。
瘦削的身影在珠光宝气的夫人小姐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沉静如山涧幽兰的气质。
顾砚辞一身深蓝色细格纹西装，少年挺拔的身姿已初具锋芒，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眼神淡漠地观察着周遭，将母亲与所有人隔绝开一道无形的屏障。
“呦，这不是顾少夫人嘛！我应当唤一声姨姨。好久不见，气色看着……还得多保重啊。”
一个穿着玫红色洋装、妆容浓艳的年轻女子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正是楚薇薇的“铁杆闺蜜”，孙家小姐孙梓鑫。
虽然比楚薇薇大了几岁，心智却并没有跟着成长。
她亲热地想挽林晚意的手臂，却被顾砚辞看似无意地侧身隔开。
孙梓鑫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灿烂，分明是姐弟，却显得她像长辈一般：“砚辞都长这么高了，真是英俊，跟他父亲一个模子刻的。少夫人——不对，林姨，您这儿子可是真贴心。”
林晚意只淡淡点头：“孙小姐有心了。”
态度疏离而不失礼数。
“哎呀，光顾着说话了。”
孙梓鑫一拍手，故作天真，“听说今天诗会可热闹了，以‘春兰’为题，限《临江仙》调。少夫人当年在咱们名媛圈里，可是以才情出名的。薇薇姐常跟我们说您写的《葬花辞》真乃绝唱！今日不如露一手，让咱们小辈也开开眼？”
这话一出，周遭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女立刻围了过来，眼神里带着看戏的兴奋和不怀好意。
《葬花辞》？
那分明是古代某位才女祭奠亡夫的词作，辞藻哀切缠绵。
孙梓鑫在公开场合提起，甚至胡乱安插在林晚意身上，又刻意强调“薇薇姐说”，明晃晃是在戳林晚意“寡居克夫”的伤疤。
还特意选了限时填词的规则，意在让她当众出丑。
顾砚辞眉头蹙起，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刚想开口。
一只冰凉却异常沉稳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林晚意竟向前微微跨了一小步，不着痕迹地将儿子挡在了身后更深的地方。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衬得眼眸更加幽深。
“孙小姐记性真好。”林晚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刻意放低的议论声，“陈年旧事，何必再提。既是赋春兰，何苦沾惹残秋之凋？”
轻轻巧巧四两拨千斤，点破孙梓鑫用心险恶。
“至于《临江仙》……”
她目光扫过桌上早已备好的纸笔，没有半分迟疑，“笔来。”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谁也没想到她真敢接。
侍者立刻奉上紫毫。
林晚意提笔蘸墨，笔尖悬于澄心堂纸上空仅一寸。
她微微阖眼，周遭一切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
前世辗转于古墓、宫廷、豪门间鉴宝护宝的记忆碎片如云流卷，无数经手的孤品真迹，其字里行间蕴藏的不仅仅是艺术价值，更是时代的呼吸与脉搏。
她在那些跨越千年的墨痕纹路中，早已磨练出远超诗词本身的通感之力。
笔落，字如游龙，一气呵成。
词意没有拘泥于小女子的顾影自怜，反而写活了幽兰生于空谷、不媚尘俗的天然孤高与内在筋骨：
“翠叶幽芳生涧底，冰姿不染凡埃。清霜素影自徘徊。风来香暗度，月移影轻裁。
莫道深居人未识，芳魂岂为谁开？心期一片对松苔。岁寒知劲质，玉魄寄蓬莱。”
落款：晚香堂林氏。
字迹并非簪花小楷的柔媚，而是一手极其劲瘦、转折如刀刻斧劈、力透纸背的行书！
这份刚健遒劲的气韵，与词中兰花的傲骨清寒浑然一体，瞬间压住了全场的浮华气息！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圈子瞬间死寂。
孙梓鑫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她身边的几位小姐也目瞪口呆，被这意料之外的才情和笔力彻底镇住。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古礼协会元老，退休的国学大师李宗吾）被惊动，踱步过来，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词稿，只看了一眼，便眼中爆出精光：
“好！好一个‘心期一片对松苔’！骨格清奇，气韵高洁！这字…有金石气！老夫在协会几十年，少见女子能有此腕力气度！顾少夫人，好字！好词！”
顾砚辞僵在原地，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母亲的侧影。
那行云流水的字迹，那字里行间喷薄而出的孤高风骨。
这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只会苍白落泪、敏感神经质的母亲。
她什么时候有了如此深厚的文学功底和这般锋利的书法？
她先前难道一直在韬光养晦，可如果真是这般，图什么呢？
林晚意微微欠身：“李老谬赞，愧不敢当。”
她放下笔，目光如水平静，仿佛刚才惊鸿一现的不是她。
诗会的风波刚过，雅集进入品香环节。
庭院一角布置了香案，邀请了几位世家子弟进行“盲品辨香”，猜出各种珍贵香料的名称或辨识名品香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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