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遗留笔记
仿佛平地惊雷。
悚然寒气瞬间席卷整个议事厅。
“陪葬”二字，实在过重！
尤其是顾宏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结了所有血液，让他几乎瘫软在椅子上。
他看着林晚意那双没有任何波澜、如同两口通往地狱深渊的眼睛，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那不是威胁，是预言！是索命的审判！
几个守旧派族老惊骇欲绝，互相搀扶着，腿肚子都在打颤。
没人怀疑林晚意此刻言语的真实性。
那抚过细微裂纹的指尖，那平静叙述死亡的冰冷语气，甚至那股如有实质般弥漫开来的煞气，都绝不是虚言恫吓。
“我们、我们……不是那意思！”
顾宏远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谦卑的笑彻底变成了哭丧和惊惧，“我们就是……就是想着替长房分担……分担点琐碎……镜子！镜子您留好！好好收着！我们绝不敢……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他语无伦次，几乎要跪下。
孙慧芸更是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晚意不再看他们一眼。
如同拂去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只是垂下眼睫，再次看了一眼镜缘那道暗赭色的细微裂痕。
然后，咔哒一声。
纤细却带着千钧力量的手指按落。
沉重的紫檀木匣盖子，严丝合缝地盖拢，将流淌的鎏金鸾凤和冰冷的死亡宣告，一同锁回一片深沉的黑暗。
……
顾家大宅顶层的书房，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大部分冬日的阳光，只有几缕细长的光线斜射进来，如同探照灯的光柱，切割开室内漂浮着细小尘埃的黯淡空气。
紫檀木匣沉重地端放在宽大的橡木书桌中央，是这肃穆空间里唯一的中心。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雪松墨水和一种极其细微的、来自箱匣本身的古旧沉檀气息。
林晚意没有立刻打开匣子。
她独自站在阴影里，背对着书桌，肩膀绷得笔直。窗外积雪反射的白光在她墨色的羊绒衫边缘勾勒出一圈冷硬的亮边。
方才议事厅里那个眼神冰冷、言动生死予夺的林家主母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一具被无形重物压迫得摇摇欲坠的疲惫躯壳。
左膝深处传来一阵清晰绵密的刺痛，骑马时强行压制的那一下终究还是反应出来了。
她没有去揉，只是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冰冷，吸进肺里像吞了沙砾。
再睁眼时，眼底那片深潭一样的疲惫并未散去，但那些因为触及“衍之最后血痕”而被激起的、几乎撕裂心房的隐痛和翻涌欲出的恨意，已被重新冰封下去，只剩下一片近乎死水的平静。
她缓缓转过身，走到书桌前。
目光反而落在一堆摊开的、杂乱无章的手稿和书籍上。
都是丈夫的遗物。
摊在最上面的，是几本厚厚的外版古籍，书页泛黄，边角磨损严重，封面烫金的花体英文书名已有些模糊：《十六世纪远东航海图志》、《中古船舶构造与导航技术研究》、《琉球王国遗迹考》……
还有几叠影印的手稿资料，纸张陈旧，字迹因复印而有些洇散，隐约能看到一些潦草的航向标记、模糊的岛屿轮廓，以及一串串难以辨认的坐标数字，夹杂着很多生僻晦涩的古星象图符。
一张放大了的航拍照片被几本书压在下面，拍的是西南偏远山区某个被植被覆盖的丘陵，隐约可见坍塌的石料结构，像是某种古代人造物的遗迹。
照片一角放大了某个石壁模糊的局部，上面似乎刻着残缺的图案。
她在那堆资料前站了足足两分钟，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橡木桌面上划过，最终，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伸手轻轻拿开了那方沉重的紫檀木匣。
目光落在紧挨着匣子放着的另一样东西上。
那是一本。
非常、非常破旧的日记本。
深棕色的硬牛皮封面早已磨损剥落得不成样子，露出底下的硬纸壳。
四个角彻底磨秃，只剩下毛刺刺的茬口。
封面中间纵向贴着一道长长的、早已泛黄的布质胶带，显然是为了强行固定住几乎要裂成两半的书脊。
胶带本身也起了毛边。
整本册子歪斜着，以一种极其脆弱的姿态躺在书桌上，仿佛一阵稍重的气流就能将它彻底吹散成一堆齑粉。
——顾衍之最后半年的航海日志残本。
他这前半生，作为顾家家主，奔走于顾家各个产业，航海自然也涉及过。
以至于他最后意外坠海溺亡。
打捞队曾从那艘爆炸沉没得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的旗舰——“启明号”的残余主龙骨结构中艰难打捞出这本笔记。
它在爆炸中心点极近位置被抛入深海，经历了足以摧毁一切的冲击波、高温燃烧，又被深海水压浸泡数年，居然奇迹般地未被海水彻底瓦解，以一种极度扭曲破烂的姿态保存了下来。
这本日志甫一打捞出来，顾家几乎动用了全球最顶级的文物修复资源和保密渠道。
因为它是顾衍之生前写下的，价值无可估量！
此刻，它刚完成最危险也是最关键的初步修复和稳定化处理，由恒温恒湿的防护专用转运箱运回顾家不过数小时。
表面浸染的深海盐斑、爆炸高温造成的炭化灼痕、以及被高压冲击扭曲的书脊，都经过处理后勉强稳定下来，固定在了一个特殊的、可开合的支撑板上，使其可以翻开阅读，而又不至于在翻动瞬间彻底碎成纸末。
林晚意看着这本破败不堪的日志，眼神复杂得像翻涌的海。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它打捞前的惨状照片，但此刻实物带来的冲击依旧沉重。她甚至能闻到它散发出的、被精心清理后依旧无法完全去除的、大海深处腐败有机物与硝烟混杂的淡淡异味，那是死亡的余烬。
她戴上了特制的白色细棉手套，小心翼翼地避过封面极其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区域，手指极其轻柔地落在书脊边缘相对结实一点的地方，屏住呼吸，一点点将那沉重的硬质支撑板翻转到可阅读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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