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婚礼(上)
——镜中世界——
恍惚与剧烈的撕裂感如潮水般退去,眼前的景象清晰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新鲜与陌生感。
三个龙飞凤舞、仿佛由星辰精金铸就、散发着浩瀚威严气息的巨大古字,突兀地高耸在她意识前方:
“神钰宗!”
沈昭宁只觉得心神剧震!神钰宗!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炸雷在她空白一片的记忆中轰响!
一个略带焦急、却又柔和温婉的女子声音在她身侧响起,轻轻推了她一下:“悠悠?愣着干嘛呢?还不快多谢虞姚姑娘救命之恩!”
沈昭宁懵懂地循声望去。身边是一位身着白灰色素雅长裙、风韵犹存的美丽妇人。妇人的眼神正殷切地看着她,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和提醒。
顺着妇人的目光,沈昭宁看到了几步之外立着的一位女子。那女子身形高挑,穿着一身样式简单却用料极其奢华的月白色长衫,气质清雅出尘,如同山巅孤月。她面容秀美,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微笑,目光清亮地看向沈昭宁,手中还托着一支通体润白、质地温润、散发着隐隐清气的玉簪,簪头雕刻着一支欲绽未绽的玉兰花苞。
“救命之恩?”沈昭宁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地重复着,完全搞不清状况。
“哎呀,这傻丫头!”舒婉情更急了,连忙拉着沈昭宁的手,半强迫地让她微微躬身,“多谢虞姚姑娘仗义出手!若非姑娘相救,小女悠悠今日可就……虞姚姑娘不仅救了小女,还赠此珍贵神木簪为她静心定神,此等恩情,林府铭记在心!”
沈昭宁此刻完全是“林悠悠”的意识主导,她混沌地感知着新生的记忆碎片:似乎是在闹市惊了马车,千钧一发之际被这位虞姚姑娘所救?她只能顺着舒婉情的意思,有些僵硬地躬身行礼,口中讷讷地道:“多……多谢虞姚姑娘。” 她的目光好奇地瞥了一眼那支看起来就很不凡的玉簪。
虞姚姑娘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语气温柔平和:“举手之劳,林姑娘不必介怀。此簪乃千年青檀神木所制,对你神魂受惊大有裨益。” 她说着,亲手将那玉簪递了过来。
舒婉情赶紧替女儿接过,连声道谢:“多谢虞姑娘!多谢!” 她又拉了拉还处于懵懂状态的女儿,“虞姑娘,今日真是感激不尽。小女受了惊吓,道友先带她回府调养,改日定当携礼登门致谢。” 她的语气急切,显然一刻也不想多留,生怕再生枝节。
虞姚含笑颔首,目光落在还有些怔忪的沈昭宁脸上:“林姑娘,有缘再见。”
“……嗯。” 沈昭宁还有些没回过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手腕就被母亲舒婉情牢牢攥住,带着她快步离开了这处应该是神钰宗某处接待外客的偏厅。她能感觉到虞姚温和平静的目光一直目送着她们远去。
一出偏厅大门,沈昭宁只觉眼前景物一花!一股柔和的托举之力瞬间包裹全身。
“起!” 舒婉情低喝一声,一柄通体碧绿如翡、散发着盎然生机的精致飞剑凭空出现在她脚下,迎风便长。舒婉情拉着沈昭宁踏上飞剑。飞剑化作一道柔和的绿光,托着两人腾空而起,破开云雾,朝着城池的某个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脚下是飞速掠过的繁华街景与连绵屋宇。沈昭宁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袖,感受着这陌生又熟悉的飞行体验。片刻之后,飞剑开始下降,停在一座占地广阔、气派非凡的府邸门前。朱红大门上方的巨大牌匾以金漆书写着两个气势磅礴的大字:“林府”。
门房早已恭敬地打开大门。舒婉情拉着女儿快步穿门而入,根本无暇顾及两旁行礼的仆役,径直穿过几道垂花门,一路疾行至府邸深处一栋被奇花异草环绕的华美绣楼前。
“进去!”舒婉情语气不容置喙,几乎是推着把还有些脚步虚浮的沈昭宁送入了她自己的闺房。
房间内陈设精巧华丽,熏香袅袅。但最醒目的,是那挂在檀木衣架之上的一套东西——
一件叠放整齐、用金丝银线绣满了鸾凤和鸣、牡丹争艳等繁复华丽纹饰的正红嫁衣!旁边还摆放着珠翠堆砌、流苏垂坠的华丽凤冠!
沈昭宁的目光瞬间被那抹刺目的红色攫住,脚步不由地顿住,愕然问道:“娘……这婚服?明日……我便要嫁人了吗?” 这信息太过突兀,冲击着她刚融合不久、还混乱不堪的记忆。
舒婉情正忙着在房中一处小巧阵眼上打出灵石稳固防御结界,闻言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又有些好气好笑地看着女儿:“嗯。可不是么!你这丫头!这门亲事当初可是你自己千恩万谢、亲口应承下来的,怎么?被那点惊吓折腾得失了魂,连终身大事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她走上前,心疼又无奈地用手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是谁啊?我什么时候答应的?对方是谁?” 沈昭宁急切地追问,这婚事在她的记忆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她刚刚才从虞姚的救命之恩中缓过神,就被告知明日嫁人?这感觉诡异到极点!
“你啊!”舒婉情打断了她一连串的问题,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声音带着安抚却也带着不容更改,“好了,不说了。好好休息一晚,莫要多想,明日……你便都知道了。” 她的目光扫过那精致的婚服和凤冠,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欣慰?忧虑?更多的,却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沈昭宁还想再问清楚,但舒婉情的话音刚落,她只觉面前一花!
舒婉情的身影竟如同水波幻影般变得模糊透明,下一个瞬间,竟直接“消散”在原地!并非施展身法离去,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了存在的痕迹,没有留下丝毫灵力波动!
“……娘?”沈昭宁下意识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片虚空。
闺房内只剩她一人,以及那件鲜艳如火、充满了不祥与未知的嫁衣,在烛光映照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默光泽。明日……嫁谁?巨大的谜团如同潮水般将她吞没,比刚刚经历的生死危机更让她感到窒息般的茫然与冰冷。镜中世界的真实帷幕,才刚刚拉开一角。
指尖冰凉地拂过嫁衣上金线绣成的鸾凤羽翼,那些刻意被深埋的片段如同解冻的冰河,带着冰冷刺骨的清晰感汹涌回潮。
想起来了。
这满院的奇花异草,每一株都是用她娘舒婉情的父亲所送的。
这些恭敬却掩不住疲色的家丁仆役,是爹娘用的灵石和灵丹与承诺换来。
而明日……
那身披灵犀翊宗宗主袍服的沈翊川,将以父亲“窃取宗门秘藏”的莫须有罪名,带着六名至少是化神后期的刑堂长老,如雷霆般降临!目标只有一个——将这个林家,连同她林悠悠,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这桩仓促荒唐的婚事,更是父母在绝望中为她铺下的唯一生路——嫁入灵犀翊宗少主沈子衿门下。
冰冷的手指悄然攥紧了嫁衣的一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刺目的红,此刻像极了心头即将泼洒的淋漓鲜血。
一阵嗡嗡声传来。等翁鸣声消失后,已是翌日,清晨。
铜镜光可鉴人,映出一张精心修饰过、却依旧带着几分苍白的面容。朱唇点绛,远山黛眉,乌发被繁复地堆叠盘起,镶嵌着明珠的赤金凤冠沉重地压在头顶。一袭如烈焰燃烧般的正红嫁衣裹在身上,金线纹绣在晨光下流淌着华贵却冰冷的光泽。镜中人,眼神沉寂如寒潭深水,将所有惊涛骇浪都死死锁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一袭浅粉罗裙的云芙正站在她身后,动作有些凝滞地替她整理着凤冠后垂下的流苏珠帘。她的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停顿,眼神透过镜面落在沈昭宁毫无喜色的侧脸上,深处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担忧,有怜惜,更有一股被强行压抑的无形怒意。
镜中,沈昭宁的眼神捕捉到身后云芙片刻的失神。
“唉…”一声极轻微的叹息从笙笙口中溢出,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一眨眼…我的小悠悠…就要嫁人了…”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更像是自语,却打破了满室的压抑宁静。
沈昭宁缓缓抬眸,从镜中望向她。那沉寂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碎冰浮光般的涟漪。她倏然站起身,那沉重的凤冠和嫁衣似乎对她毫无阻碍。她转过身,在云芙略显讶异的目光注视下,突然伸出手,曲指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带着几分亲昵又促狭的力道,不轻不重地轻轻弹了一下!
“笙笙!”沈昭宁看着她瞬间愣怔的表情,那沉寂的脸上竟破开一丝极其浅淡的、如同冰裂初绽的笑意,语气带着一种强作欢颜的轻松与安抚,“你是我的宠兽,依然可以跟着我的呀。”她动了一下语气,有些调侃,道:“还是说你想当…我的陪嫁丫鬟?!” 话音刚落,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这提议有些荒谬,又或是此刻还能开玩笑的心态有些离奇,竟忍不住微微撇过头去,抬起宽大的袖角虚掩了一下唇瓣,噗嗤一声,低 低地笑出了声来。
‘笙笙’是她刚捡到受伤的云芙时,给云芙取的名字,此时她便称云芙为“笙笙。”
那笑声清脆,却像琉璃撞击,带着极易碎裂的质感。
云芙被她这一弹一笑弄得先是怔住,随即那双漂亮的紫瞳中瞬间燃起两簇羞恼的小火苗!她猛地捂着被弹过的额头,白皙的脸颊可疑地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柳眉倒竖,带着一种被冒犯龙族尊严的薄怒低喝道:
“林悠悠!你还笑!好歹…好歹我也是…上古紫电龙族遗脉!你…你怎么能把我当陪嫁丫鬟这般使唤!” 她把“上古紫电龙族遗脉”几个字咬得特别用力,似在强调自己的不凡身份,声音却是压低的,生怕屋外听见。只是那微红的耳尖和带着几分恼羞的瞪视,让她此刻的“威严”毫无说服力。
沈昭宁看着她这副模样,眼角的笑意似乎真实了一瞬,但更多的,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一种…诀别前的暖意。就在笙笙要继续发作时——
“悠悠!好了没有?!” 门外猛地传来母亲舒婉情略显急促的喊声,强行打断了两人这短暂的、带着悲凉底色的小玩笑。舒婉情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虑,直接穿透门板,“沈公子的迎亲队,已到府门外了!”
闺房内瞬间再次被凝固的沉重填满。沈昭宁脸上那丝残存的浅笑如同冰雪般消融,眼神重新化为一片沉寂的深海。云芙也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脸上恢复了作为灵兽应有的恭顺与平静,只是眼神深处依旧冰冷一片。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伸出臂弯。
沈昭宁将戴着沉重金镯的手搭在了笙笙的手臂上。那微凉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绝不如表面平静的一丝颤抖。笙笙稳稳地托扶着她,动作沉稳轻柔。
推开房门,刺目的阳光涌入眼帘。院子里早已是红绸锦带、一片喜庆布置,然而在这虚假的热闹背后,所有林府的家丁仆役脸上都带着一种极力掩饰却依旧清晰的仓惶与死寂。空气中有喜庆的丝竹乐声飘来,却也混杂着隐隐的、自府门外传来的庞大灵力威压!
一步,一步,在笙笙的搀扶下,踩着红毯走向府邸正门。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踏在即将崩塌的悬崖边缘。门外的喧闹声越来越清晰。
终于,她们来到了敞开的朱红大门前。
门外,排场盛大得令人窒息。九十九名由金丹修士组成的迎亲仪仗队分列两侧,灵力光晕连成一片。最前方,一顶流光溢彩、镶嵌着无数火灵晶石的红鸾宝辇静静悬浮。而在宝辇旁,一名身着大红色金纹婚袍、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正立于人群焦点——他背对着大门,身形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看不到面容,唯有一股清冷孤傲、仿佛独立于这喧嚣之外的气息弥漫开来。那便是沈子衿。
无数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新嫁娘身上。笙笙动作一丝不苟,仪态端庄地扶着沈昭宁,在众多目光注视下,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那顶象征着安全与牢笼的宝辇。
来到宝辇前,笙笙动作轻柔地拂开垂落的红纱帘幔。沈昭宁最后搭着她手臂的指尖收紧了一瞬,终是松开。她低下头,弯腰,在笙笙的搀扶下,抬脚踏入那温暖舒适、内部空间极其广阔、铺满柔软火灵绒的红鸾宝辇之中。红色的帘幔在身后垂落,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笙笙站在原地,手臂上还残留着方才托扶的重量感。她看着那宝辇的红纱帘幔,看着里面那个模糊的、端坐着的红衣身影。
“起轿——!”一个尖锐的唱喏声响彻天际。
庞大的迎亲队伍瞬间动了起来。红鸾宝辇在一阵轻微震动后平稳地升起,在九十九名金丹修士的簇拥下,在喧嚣的喜乐与弥漫的庞大灵力威压中,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向着灵犀翊宗的方向飞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笙笙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身粉衣在迎亲队伍带起的风中微微拂动。她目送着那顶刺目的红色花轿,在林府众人的目送下,彻底融入远方的天光与云霭之中。
直到那红点彻底消失在天际线的尽头。
笙笙脸上最后一丝属于“侍女”的温顺伪装也如同退潮般消失无踪。她的眼神变得如同亘古寒星,冰冷、疏离、俯视苍生。
然后,她的身形没有任何征兆地开始变淡。
没有光芒,没有声息,没有空间的扭曲。她的身影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从边缘开始消散——发丝、衣袂、指尖、身躯……如同亿万颗细微到极致的星辰尘埃般,在院落的晨光中化作点点流莹般的光点,然后彻底消失于空气里。
林府大门前,刚才还站着粉衣侍女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空气,以及几片打着旋儿飘落的桃花花瓣。
嫁衣如血的沈昭宁端坐轿中,在帘幔落下、宝辇升空的同时,一直强行维持着的脊背终于难以察觉地松懈了一丝丝。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置于膝上的手指,却在宽大嫁衣袖子的掩盖下,死死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一丝温热粘稠的血腥气。轿内的暖意融融,抵不住心底冰封万里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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