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婚礼（下）
红鸾宝辇在金丹仪仗的护持下平稳飞行。轿内端坐于柔软绒垫上的红衣新娘沈昭宁分身姿态端庄，却毫无生气。
突然！辇内角落阴影处空间如同水波般微不可察地荡漾了一下。真正的沈昭宁如同融化入黑暗，身影瞬间淡去，无声无息消失在辇内。那具分身的表情依旧完美，只是眼神深处的灵光彻底熄灭。
宝辇降落于灵犀翊宗张灯结彩的巍峨殿前广场。一身大红婚袍、面容冷峻的沈子衿跨步向前，在礼官高亢的唱喏声中，亲手掀开了缀满珠玉的轿帘。
他没有多看那张被凤冠珠帘遮掩的精致侧脸，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等待。
分身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指尖毫无温度。沈子衿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修长的手指虚拢着那冰凉的手腕，引她出辇。
广场仙乐缭绕，繁花铺路，万千宾客目光聚焦。新人并肩，步伐一致地走向那燃烧着龙凤喜烛、贴着巨大囍字的正殿。拜天、拜地、拜高堂。
主位上端坐的沈翊川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笑意。
每一拜都庄重而冰冷，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的仪式。分身动作精准到位，但在沈子衿刻意避开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余光里，这具躯体更像一尊无魂的木偶。礼成声落，她被引入洞房。
与此同时，真正的沈昭宁从宝辇消失点闪身而出，却并未落在预想中的林府附近。四周是浓得化不开、扭曲翻腾的深灰色雾气，脚下并非实地，而是流动的虚空。她凝神感应方位，那本应清晰无比的灵魂印记——林府的方位，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只余一片混沌死寂！
她尝试向前迈步。脚步落下，前方雾气仿佛凝固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回响！被一层坚不可摧、隔绝时空的无形屏障挡了回来！她眉头紧锁，眸光冰寒似铁。指尖凝聚灵力，狠狠一刺！
嗤——
灵力如泥牛入海，屏障纹丝不动，甚至将她试探的力量悄然吸收。
不知僵持了多久。就在她焦躁不安之际，忽然心念一动，尝试着转换方向，向着一处浓雾稍薄的区域，不管不顾地全力冲去！
脚步迈出的刹那！
“咔啦啦——！！！”
眼前的灰雾世界如同承受不住撞击的琉璃镜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下一秒，整个空间轰然粉碎！
光芒刺入眼帘，喧嚣的嘶吼与狂暴的灵力波动同时涌入耳膜！她踉跄两步稳住身形，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景象是——林府大门！但绝非出嫁前的样子！府门前精美雕花的照壁已然崩裂！庭院花木狼藉，断垣残壁冒着青烟！她爹——林知遥和她娘——舒婉情正背对着她，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而在林知遥和舒婉情前方几步之遥，一名气息恐怖、周身缭绕着刺骨杀意的强者正蓄势待发，其身后，五道散发着化神期威压的身影凌空悬浮，封锁了所有去路！
“爹！娘！” 沈昭宁心中警兆狂鸣，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往前猛冲，试图挡在双亲身前！
噗！
她的身体却如同幻影，毫无阻滞地穿过了父母那凝重如山的背影！她猛地停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双手——它们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霍然回头！
就在她刚才穿过的位置后面，一个脸色苍白却眼神倔强的“林悠悠”正紧抿着唇，被一个眼神锐利如刀戟、周身隐隐有紫色电光流窜的粉衣女子——云芙，牢牢护在侧后方！云芙冰冷的紫瞳，正死死锁定前方释放着致命威压的强者！
原来，被护在最后的是……那个境中的自己‘林悠悠’！而她此刻，只是一个无法干涉、只能旁观的无形幽灵！
就在此时！
那为首的强者眼中厉色一闪，并指如刀，虚空一划！
“哧——！”
一道纯粹由毁灭意志凝练而成的漆黑剑罡，撕裂空气，带着湮灭一切的可怖气息，直射林知遥和舒婉情的背心！
“不——！！！” 沈昭宁发出撕心裂肺的、却无声的嘶吼！目眦欲裂，灵魂都在震颤！
眼看剑罡即将及体！时间仿佛凝滞！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咔！嚓！嚓！嚓！”
眼前的天地，连同那毁灭剑罡、濒死的爹娘、倔强的少女、护持的侍女……如同脆弱的万花筒被彻底打碎！所有画面、声音、感知，瞬间被扯入无边的黑暗旋涡！
眩晕感尚未褪去，沈昭宁的感官便捕捉到了新的画面。
光线变得柔和暗淡，空气中有泥土和草药的湿气弥漫。这是一个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山洞。摇曳的火光照亮了洞壁，一个小火堆正静静燃烧，上面架着一只陶罐，里面熬煮着什么，散发出清冽的药香。
林悠悠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用山竹雕成的简陋水碗，碗里盛着清亮透彻、仿佛还带着星光碎屑的灵泉——灵水。她弯腰，将碗递给靠坐在洞壁、神色疲惫但面容慈和的舒婉情。
“娘……”她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和讨好，“你喝碗水吧。”
舒婉情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伸手接过，摸了摸“林悠悠”的头，轻声道：“悠悠真乖。”
紧接着，“林悠悠”又从火堆旁另一只竹碗里舀起一碗，脚步轻快地走到洞口正警惕戒备的林知遥身边：“爹，你也喝一碗吧。歇息会儿。”
林知遥回头，看着女儿，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暖意，正要伸手接过这碗包含爱意的婉灵水——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碗沿的瞬间！
“咔嚓——！！！”
熟悉的破碎声如同噩梦重演！整个山洞的景象，连同林知遥未及展露完全的欣慰笑容，林悠悠眼中殷切的关怀，跳跃的温暖火光，都如同被重锤击中的水晶屏风，轰然碎裂成亿万片光斑！再次将她抛入虚无的黑暗！
坠落感猛然消失。
脚下是坚实的汉白玉地面，带着冰凉入骨的触感。沈昭宁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她身处一个空旷寂静的白玉雕栏庭院中央。庭中不见花木，唯有丝丝缕缕淡金色的薄雾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聚散，带来一种古老悠远、近乎神圣的气息。此地与记忆中的“古庭”截然不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威严。
前方，庭院尽头的玉栏旁，静立着一个背影。那身影纤细挺拔，着一身简约却流淌着月华光芒的白衣。
似有所觉，那身影缓缓转过身。
沈昭宁的呼吸骤然一窒！
眼前这张脸——清冷的眉眼，挺翘的鼻，微抿的唇线，与她自身，分毫不差！
那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眸，平静如水，深邃若渊，里面仿佛沉淀着亿万年的时光尘埃。她看着沈昭宁，嘴角勾起一丝极淡、了然的弧度。
“沈昭宁，”白衣女子开口，声音清冽空灵，像冰泉落在玉石上，“我猜你此刻，必定想问，为何灵霜所言与这‘镜’中所见，这般不同。”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洞彻一切的穿透力。
不待沈昭宁回答，白衣女子衣袖随意地朝身前一拂。
沈昭宁身前不远处的空气无声波动，一张由乳白色温润玉石凝结而成的圆桌和一把同样质地的靠椅凭空显现。桌上，一只青玉茶壶正袅袅升腾着氤氲的白气，旁边散放着几个同样材质的素面茶杯。
“坐。”白衣女子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沈昭宁看着她那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孔，心中涌起强烈却又诡异的熟悉与亲近感，警惕之下，并未多言，依言上前，在石椅上端正坐下。
白衣女子并未一同落座，只是静静站着，目光投向流动的金雾深处：“这镜中的‘过往’，并非你脑中尘封的记忆本身，而是你潜意识深处，执着‘凝固’出来的执念幻影。”她微微停顿，看向沈昭宁，“若你真想重拾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碎片，寻回过往，你必须回归‘古天庭’。”
“‘古天庭’，”她一字一句地强调，“便是昔日的‘神钰宗’，以及你曾与之并肩创立的那七大宗门的根基所在。至于这七宗为何后来统称为‘古天庭’……”白衣女子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幽深，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我想，你应该有所猜测了。”
沈昭宁对上她那几乎能映照出自己灵魂的目光，心中的某个模糊猜想瞬间被点醒、加固。那是一种深植于血脉、源于灵魂碎片的本能认知，不需要具体画面，却无比清晰。
“知道。”沈昭宁的声音带着一丝因激动或明悟而产生的沙哑，异常笃定地点头。
“知道便好。”白衣女子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一丝，仿佛完成了最重要的托付。她身影微转，似乎就要离开。
沈昭宁猛地站起：“走？……等等！”她快步上前一步，看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复杂，“若我没猜错……你也是我神识分化而出的一道影子。你要去哪？”
白衣女子身形顿住，再次侧过脸，清冷的眸光落在沈昭宁脸上：“古天庭。”她吐出的字眼带着金石般的重量，“不止是我在那里等你，”她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缥缈感，“还有其他……你必须见到的‘存在’。”
“等一下！”沈昭宁疾呼，“我要怎么出去？”她环顾这封锁般的寂静庭院，脸上浮现一丝尴尬。执念散去，通道何在？
白衣女子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类似“自己也会困住自己”的微妙情绪。“我离开，此地封锁自然消解。”她补充道，“通往古天庭的通道……就在这人间。几日之后，将伴随异象出现一次。”她的身影开始变淡，如同滴入清水的墨迹，边缘迅速模糊，“把握机会，趁其开启时……进入其中。”
话音袅袅，那抹白衣已彻底融化在流淌的淡金色薄雾之中，再也寻不见一丝痕迹。
随着她的彻底消失，整个白玉庭院仿佛失去了维系的核心，剧烈地震荡起来！那些金雾如同沸水般翻腾！
沈昭宁只觉得一股温和而强大的排斥力骤然降临！
意识被猛然拉回现实！
“呃……”一声短促的吸气声从沈昭宁口中溢出。她紧闭的眼帘剧烈颤动了几下，倏然睁开！
刺目的水晶寒光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身体下方是那寒玉般冰冷的“十世悠忆镜”台面。心跳如鼓，在寂静的室内敲打着耳膜，提醒着她方才经历的惊心动魄并非虚幻。
“怎么样？”一个带着关切又隐含紧张的清越女声立刻在身旁响起。
沈昭宁侧过头。
灵霜正站在水晶台旁，微微倾身看着她。那双洞悉万物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不加掩饰的焦急与探寻，紧紧锁定在她脸上，细密地搜索着任何一丝异样的情绪。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搭在水晶台的边缘。
沈昭宁的目光对上她的，沉默了片刻。洞府内只有赤金矿脉深处仍在嗡嗡低鸣，如同永恒的心跳。方才幻境里经历的悲喜、洞悉的真相，如同沉海巨石，压在胸口，让她一时无言，只是缓缓坐起身，眼神深邃地望向那看似冰冷的洞壁深处，仿佛穿透了厚重山岩，望向了某个即将撕裂天穹的时空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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