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胜利后的喝彩
当我拖着沉重而疲惫、伤痕累累的躯体，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出那扇象征着死亡与荣耀的『兽笼』铁门时，震耳欲聋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在外。
全场观众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我身上，那里面混杂着难以置信、恐惧、狂热，以及输掉赌注的怨毒。
他们依然无法消化“野兽”倒在我脚下的残酷事实，这颠覆了他们认知的剧本。
但当看到几名强壮的守卫，费力地将那具庞大如山、已然失去生息的虎面亚人尸体，用沉重的铁链拖拽着拉出角斗场时，所有的质疑都化作了死寂般的沉默。
那具尸体就是最冰冷、最有力的证据。窃窃私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敬畏、后怕和重新评估的审视。
他们不得不信。
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汐般一波波冲击着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那道正在被淡金色微光艰难弥合的恐怖贯穿伤。
疲惫感深入骨髓，仿佛随时会瘫倒在地。
但我知道，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金币还没到手。
就在这时，罗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通道的阴影处，脸上堆砌着商人惯有的、却比平时更加浓郁的笑意。
他步伐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赌局与他无关。
他走到我面前，那双毒蛇般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不再是单纯的欣赏，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贪婪，仿佛我是一颗刚刚出土、蕴藏着无限价值的巨大摇钱树。
他甚至没有一句虚伪的问候或祝贺。
直接从上衣内侧口袋掏出一本印制精美的支票簿和一支镶嵌着细小宝石的钢笔。
动作随意得如同在签一张无关紧要的账单，笔尖在支票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流畅而迅速。
“拿着。”他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将那张薄薄的纸片递到我面前。
我伸出沾满自己与敌人血污、仍在微微颤抖的手，接了过来。
指尖触碰到支票的冰凉，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上面的数额。
五千金币！
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不是约定的两千！整整多出了三千！
巨大的冲击让我几乎忘了身上的疼痛，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看向罗克。
那张堆满笑意的脸，此刻在我眼中却显得无比深邃和危险。
这绝不是慷慨！罗克这种人，每一个铜板的付出都必定要求十倍百倍的回报！
“罗克先生，这……”我的声音因为伤势和震惊而有些沙哑。
罗克抬手，打断了我的疑问。
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目光刻意地、带着探究意味地扫过我胸前那仍在微弱闪烁淡金光晕、缓慢愈合的伤口。
“阿尔贝托，”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亲昵和…警告，“你今晚的表现，值这个价。不，应该说，你‘本身’的价值，远超这个数字。”
他刻意加重了“本身”两个字，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剖开我所有的伪装。“两千是约定，那三千……是我的‘投资’。”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混合着昂贵烟草和冰冷算计的气息扑面而来：“投资在你这个人，以及你身上那些……令人着迷的‘可能性’上。”
“好好养伤，小子。明天晚上的单人对抗赛。如果你能赢下来，我敢肯定比这一次的报酬更加丰厚，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重，却让我感觉像被毒蛇缠绕。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那从容的步伐再次响起，消失在通道的阴影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通道里只剩下我沉重的喘息声和远处观众席传来的、尚未平息的声浪。
我紧紧攥着那张五千金币的支票，纸张边缘几乎被我捏破。
五千金币！一个足以让贫民窟任何人发疯的巨额财富！
但此刻，它在我手中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反而像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烙铁，沉甸甸地，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罗克最后的话语和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神经。
“投资”……“本身的价值”……“令人着迷的可能性”……
我将支票小心地、近乎僵硬地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
那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皮肤，时刻提醒着我这份“馈赠”的代价。
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淡金色的光晕微弱地闪烁着，仿佛在对抗着什么。
赢了“野兽”，拿到了远超预期的金币，但我感觉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
前方通往单人对抗赛的路，被罗克意味深长的笑容和这沉重的五千金币，蒙上了一层更加浓重、更加危险的阴影。
拖着比走出兽笼时更加沉重的步伐，我一步一步，朝着那间破败小屋的方向挪去。
金币有了，但蕾斯提娅……还有那未知的明天，像无形的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
罗克的“投资”，已经开始了。
而我，似乎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条他用金币铺就的、通往未知深渊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因为目前正是我所需要的。
反观另一边，当罗克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准备离开这片被血腥和金币气息浸透的区域时，却在通道的拐角处，迎面撞上了脸色阴沉如水的麦罗迪尔。
罗克脸上的笑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浓郁了几分，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得意。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这位神色不太高兴的“老朋友”。语气轻松地仿佛在谈论天气：“老朋友，今晚这场‘盛宴’，你觉得怎么样？值回票价了吧？”
麦罗迪尔的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根本没心思去管罗克赢了多少钱，更不想去回味那场颠覆性的、充满诡异气息的角斗。
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罗克，里面翻涌着惊疑、后怕和一种更深沉的忧虑。
他直接无视了罗克的炫耀，将那个如同梦魇般盘踞在他心头的问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般抛了出来：
“罗克！” 麦罗迪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怕被通道里偶尔经过的守卫听见，“别跟我打马虎眼！告诉我，你真的…真的确定那个年轻人，阿尔贝托，他拥有那种…那种『自我修复』的能力？你亲眼看到他胸口的伤…愈合了？”
麦罗迪尔紧紧盯着罗克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不确定或玩笑的痕迹。
魔法师！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远胜于输掉的金币。
罗克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但那笑意却悄然发生了变化，褪去了几分得意，染上了一层更加深沉、更加耐人寻味的色彩。
他没有直接回答麦罗迪尔的质问，只是微微歪了歪头，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精明的光。
“麦罗迪尔，我亲爱的老朋友，”罗克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他有没有那种神奇的能力…这重要吗？”
麦罗迪尔一愣，显然没料到罗克会这样反问。
罗克向前逼近一步，那无形的压迫感让麦罗迪尔下意识地想后退，却硬生生止住了。
罗克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冰冷：
“重要的是，他赢了‘野兽’！重要的是，他今晚的表现，让整个‘兽笼’都记住了阿尔贝托这个名字！重要的是…”
罗克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他展现出了超越常理的价值！
无论是那匪夷所思的恢复力，还是他骨子里那股为了金币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疯狂劲头！”
“所以，”罗克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牢牢钉在麦罗迪尔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他有没有『自我修复』的能力，或者那能力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他，阿尔贝托，从今晚开始，都应该是我的人。”
“我的人。” 罗克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警告意味。
“你…！”麦罗迪尔被罗克这赤裸裸的宣告噎得说不出话。
他明白了罗克的意思，罗克根本不在乎那能力是魔法、诅咒还是别的什么。
他在乎的是结果，是阿尔贝托展现出的、能为他带来巨额利益和掌控快感的“异常”本身！
罗克已经将阿尔贝托视为了一件珍贵的、潜力无限的“资产”，一件必须牢牢攥在自己手里的武器！
“可是罗克！”麦罗迪尔急道，额角渗出冷汗，“如果…如果他真是那种存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会引来多大的麻烦？！教会、法师塔、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猎犬…他们不会允许一个拥有这种能力的‘东西’流落在角斗场，尤其还是被…”
“被一个像我这样的‘下等人’掌控着？”罗克替他说完，脸上的笑容冰冷而讽刺，“麦罗迪尔，你经营‘兽笼’这么多年，胆子怎么反而变小了？”
罗克伸出手，看似随意地替麦罗迪尔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亲昵，却让麦罗迪尔感到一阵寒意。
“麻烦？”罗克嗤笑一声，“金币从来都是和麻烦相伴的。”
他沉吟一会，“怕麻烦，就永远只能在臭水沟里刨食。至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
他凑近麦罗迪尔的耳边，声音低得如同毒蛇的嘶鸣，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自信和冷酷：
“…在他们发现之前，在我把这颗摇钱树的价值榨干之前，他就是我的角斗士，我的‘潜力股’，我手里最锋利也最值钱的刀！”
“我可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明白吗，老朋友？管好你的嘴，也管好你手下人的嘴。”
“今晚发生的一切，包括你那点可怜的损失，都只是‘兽笼’里一场精彩绝伦的普通角斗。阿尔贝托？不过是个运气好点、拼命点的新人罢了。懂？”
罗克直起身，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脸色煞白的麦罗迪尔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清晰无比：配合，或者承担后果。
没有再给麦罗迪尔任何争辩或质疑的机会，罗克再次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掌控一切的笑容，拍了拍麦罗迪尔的肩膀（力道让后者微微一晃），然后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迈着轻松而从容的步伐，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的黑暗里。
留下麦罗迪尔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后背。
通道里冰冷的风吹过，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罗克那冰冷的话语和眼神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知道，罗克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命令。
阿尔贝托，那个浑身是谜的年轻人，已经落入了一个比角斗场更危险、更无法挣脱的牢笼——罗克的野心牢笼。
而他自己，也被迫绑上了这辆疯狂的战车。
麻烦？罗克说得轻巧。
麦罗迪尔望着罗克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预测的风暴，正在贝利尔城的地下世界悄然汇聚，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个名叫阿尔贝托的、行走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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