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战斗不止
时间，在沉重的心跳声中，终于爬行到了夜晚的刻度。该出发了。
前往那个被鲜血浸透、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兽笼』，去进行一场几乎注定要战斗至死的搏杀。
脚步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预感和沉重的责任之上。
如果今晚……我又一次拖着支离破碎的躯体回来，蕾斯提娅会怎样？
那个答案如同冰冷的荆棘缠绕着心脏——她一定会再次动用那未知的力量，燃烧自己，来换取我的“新生”。
这是她的本能，是她无声的爱，却也是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床边。
蕾斯提娅正安静地坐在那里，月光透过窗户，在她银色的长发上流淌。
她不再是昨夜那濒死的苍白，脸上甚至恢复了些许淡淡的血色，但那份近乎透明的脆弱感依然存在。
她两只纤细的小脚垂在床边，无意识地、轻轻地踢动着，像在拨弄着无形的溪水。
那份姿态，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的乖巧，却又显得格外令人心酸。
“蕾斯提娅。” 我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呼唤，她抬起眼。
那双曾经麻木空洞的眼瞳，此刻仿佛被清澈的溪水洗涤过，映照着窗外微弱的星光，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光彩。
她轻盈地（甚至有些过于轻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从床边滑下，赤着脚，像一片无声飘落的羽毛，悄无声息地来到我面前。
她微微歪斜着脑袋，黑色的发丝滑落肩头，模样纯真而脆弱，如同易碎的琉璃艺术品。
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睛轻柔柔地注视着我，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软糯：“怎么了，主人？” 那声“主人”依旧，却似乎少了些过去的疏离，多了点依赖。
看着这样的她，昨夜那冰冷苍白、气息奄奄的景象与眼前这脆弱的鲜活重叠在一起，巨大的愧疚和即将再次踏入地狱的决绝感几乎将我撕裂。
“今天晚上……” 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可能又要让你担心了。”
蕾斯提娅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清澈的眼眸似乎看穿了我强装的平静下翻涌的暗流。
她没有追问，没有劝阻，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淡、却无比坚定的微笑。
“我会等着你回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磐石般落在我的心上，“因为，有些事情……你不得不去完成。”
她明白，她什么都明白。
明白我的挣扎，明白我的别无选择，明白这“不得不完成”的事情背后，是她自己生命的延续。
这份无声的理解和支持，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也更让我痛彻心扉。
我没有勇气再说更多，喉头哽咽着，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再多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脆弱又坚强的身影刻入灵魂深处。
然后毅然转身，推开了那扇隔绝温暖与冰冷的门扉，走进了贝利尔城深沉的夜色中。
过不了太久，克罗罗酒馆那熟悉的、混合着劣质酒精、汗味和血腥暗示的浑浊气息再次将我包裹。
喧嚣依旧，但此刻传入耳中，却像是遥远地狱传来的模糊回响。
我的目光穿透缭绕的烟雾和晃动的人影，瞬间锁定了吧台前那个如同阴影焦点的身影——罗克。
他果然在那里。
没有喝酒，只是静静地坐着，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吧台表面，发出微不可闻的笃笃声。
他似乎已经坐了许久，像一头盘踞在蛛网中心的毒蜘蛛，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当我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意和内心的沉重风暴，一步步靠近他身后时，甚至还未开口，他敲击吧台的手指便突兀地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那宽厚的背影似乎微微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松弛。
一个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如同从阴影中渗出，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今天来得有点晚，阿尔贝托。”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锐利地刺向我，仿佛要将我此刻的疲惫、挣扎和深藏的恐惧都洞穿殆尽。
嘴角，依旧挂着那抹令人心悸的、掌控者的微笑。
“今晚，之前一样，十二人，包括你在内，毫无保留的将他们击败，赢了，会有你想要得到的金币，输了成为一具尸体。” 他慢悠悠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毒液的针，精准地扎在我最痛的神经上。
说着，罗克起身，带我前往酒馆的地下室。
过不了太久，来到入口处。
麦罗迪尔依旧站在入口处等待，当他见到我和罗克的到来，他的注意力并不再罗克身上而是在我的身上。
不禁嘴里嘟囔着什么。
罗克此刻心情大好，不是因为什么，因为今晚他又能成为今晚这场战斗的最大赢家。
“老朋友，和以前一样。”罗克来到麦罗迪尔跟前，要了入场券之后，招了招手，示意两名守卫将我带下去。
在我离开之后，麦罗迪尔进行了一次头脑风暴。
果然！如同罗克那个疯子所说的那样！
这个名叫阿尔贝托的少年，竟然真的在一夜之间……不，甚至可能只有几个小时之内，就恢复如初了？！
虽然这次没能亲眼目睹那诡异的光晕和血肉蠕动的景象，但麦罗迪尔浸淫“兽笼”几十年，见过无数重伤的角斗士。
那种濒死的虚弱感，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绝非伪装！
昨晚阿尔贝托被抬出来时，胸腹间那个恐怖的贯穿伤，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撕裂创口，都是实打实的致命伤！
换作任何人，就算有最好的牧师和最昂贵的治疗药剂，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站起来，甚至还能行动如常地来参加下一场角斗！
这已经不是“恢复力强”能解释的了！这根本就是……逆天的神力！
麦罗迪尔的心脏狂跳，手心渗出冰凉的冷汗。
除了传说中的高阶魔法、神圣恩赐或者某些禁忌的恶魔契约。
他无法想象还有什么力量能做到这一点！“新生”——罗克昨晚用的这个词，此刻在麦罗迪尔脑中轰然作响，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如此逆天的存在……一个能无视致命伤害、仿佛拥有不死之身的角斗士……这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会在贝利尔城、甚至整个王国引起何等恐怖的轩然大波？！
教会审判所的铁蹄、法师塔贪婪的触手、各大贵族豢养的隐秘猎犬……所有渴望力量、恐惧未知、觊觎秘密的势力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
“兽笼”这个小小的地下王国，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而他麦罗迪尔……首当其冲！
就在麦罗迪尔被这可怕的联想惊得几乎喘不过气时，一个带着轻松笑意、却如同毒蛇般冰冷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老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脸色这么难看，你这是怎么了？” 罗克脸上挂着那副掌控一切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将麦罗迪尔脸上每一丝惊惧都尽收眼底。
麦罗迪尔猛地回过神，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掩饰内心的滔天巨浪：“没……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疲惫。看着这些年轻人一个个进去拼命，心里……唉。”
“哦？是吗？” 罗克微微一笑，仿佛看透了一切。
“罗克……” 麦罗迪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颤抖，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哀求，“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他真的有那种能力，那必定是一种灾难，一旦……”
“一旦什么？” 罗克打断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盛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致，“一旦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发现？一旦引来无法收拾的局面？”
麦罗迪尔此刻摇了摇头，像是恐惧，又像是劝解，说道：“你是我多年的老友，如果你真的想让金币源源不断的流落到你的口袋的话，应该限制参赛，而不是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而迷惑了双眼。”
“你应该知道，如果你的合伙人真的拥有这样逆天的能力，而每场战斗都有他的身影，要知道，进入兽笼战斗的人，不死也是重伤，就算是重伤也要用时间养伤吧？”
“如果你真的想利用他赚钱，那么就不应该让他每晚都参加竞技，如果这种能力被发现，你觉得你能保得住你这棵『摇钱树』吗？”
此时此刻罗克的目光扫向“兽笼”入口的方向，那里正传来震耳欲聋的、为新一场血腥盛宴而沸腾的喧嚣。
这个是最诱人的赌注！就是流淌着金矿的河床！
“我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罗克说着转身就要离开，“如果有兴趣的话，就金币撒在他身上，等你赢了，就不会这样想了。”
说完，罗克头也不回的离开。
虽然麦罗迪尔不知道罗克是怎么想得，又不知道他是否能听得进去。
如果，罗克能听得进去，限制阿尔贝托参赛，那么就可以保住这棵『摇钱树』。
如果罗克执意要我行我素，只为那一点蝇头小利，那么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麦罗迪尔深深叹了一口气，嘴里呢喃道：“希望这家伙能听得进去一点。”
而此时此刻罗克正双手搭在看台的栏杆之上，等待着比赛的开始，同时罗克仔细回味麦罗迪尔的一番话，此刻他的内心有些动摇。
在嘈杂的环境里，罗克不紧不慢吐出一句话。
“那老家伙，说的没错。”
……
而此时，我站在通道口，那扇通往地狱的铁栅门，在守卫冷漠的注视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向上卷起。
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等待着吞噬一切。
一个守卫面无表情地走上前，递给我一把沾着陈旧血污的短柄战斧。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我深吸一口那混杂着酒气和血腥味的浑浊空气，握紧了那冰冷的斧柄，迈开沉重的步伐。
一步一步，走向那扇吞噬光明的铁门，走向那注定更加血腥、更加混乱、也承载着蕾斯提娅唯一生路的——绝望的『兽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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