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龙榻惊梦

咸阳的夜，凉如水。

云宏逸的府邸不大，却是他在这个时代亲手建立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庭院里，妻子秦乐瑶亲手种下的几株秋菊开得正盛，晚风拂过，送来阵阵清幽的香气。

内室烛火摇曳，映照着秦乐瑶恬静的睡颜。

她身上盖着一袭柔软的丝被，呼吸均匀。

云宏逸坐在榻边，借着昏黄的烛光，小心翼翼地翻阅着一卷竹简。

“夫君，夜深了，该歇息了。”

秦乐瑶不知何时醒了，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软糯。

云宏逸放下竹简，歉然一笑，伸手为她掖好被角：“扰到你了。只是有些公文尚未看完。”

“太医署的事务，总是这般繁杂么？”秦乐瑶挪了挪身子，靠得更近了些，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让她感到无比心安。

“还好。”云宏逸轻声道，“只是陛下君临天下，万事操劳，我等为人臣子，自当殚精竭虑。”

他没有说实话。太医署内，真正的挑战并非来自寻常的疑难杂症，而是来自宫廷深处那股愈发浓郁的、混杂着丹药与符咒气息的“仙气”。

尤其是以徐福为首的那群方士，凭借着陛下对长生的渴求，在宫中俨然自成一派，隐隐与太医署分庭抗礼。

云宏逸清楚，这不仅是医术与方术之争，更是科学与玄学在这个时代的第一次正面碰撞。而他，正处在这场风暴的中心。

正当他准备吹熄烛火歇息时，府邸的大门被“砰砰砰”地猛然敲响，急促而沉重，在这寂静的秋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

“谁会在此刻……”

不等秦乐瑶说完，院外的家仆已经带着颤音高声来报：“主君！宫里来人了！是中车府令赵高大人的车驾！”

赵高！

云宏逸心中猛地一沉。

这位在后世留下千古骂名的宦官，如今正得始皇帝信重，掌管符玺，传达诏令，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他竟深夜亲至！

不敢有丝毫怠慢，云宏逸迅速整理好衣冠，快步迎了出去。

府门大开，只见一队宫中卫士手持戈矛，肃立在赵高的驷马安车旁，火把的光芒将他们冰冷的铁甲映照得森然可怖。赵高站在车前，身着一袭深色宦官常服，面容白皙，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透着蛇一般的阴冷。

“云丞，咱家有礼了。”赵高微微欠身，声音尖细，“深夜叨扰，还望云丞见谅。只是陛下龙体欠安，宣太医丞即刻入宫觐见。”

“陛下圣躬安否？”云宏逸心头一紧，躬身问道。

赵高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陛下……自下午起便心神不宁，入夜更是梦魇缠身，屡屡惊醒。太医令张景已经束手无策，这不，陛下才想起了云丞你这位奇才。”

梦魇缠身？云宏逸脑中迅速闪过一个词——心病。

“臣，遵旨。”他没有丝毫犹豫，沉声应道。

“夫君……”秦乐瑶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脸上满是担忧。

云宏逸回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低声道：“在家等我，没事的。”

说罢，他便随着赵高登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在寂静的咸阳街道上碾过，直奔那座灯火通明，却又深不见底的权力囚笼——咸阳宫。

章台宫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浓郁的安神香气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丹药烧灼后的古怪味道。

宫殿四角的青铜鹤形烛台上，烛火静静燃烧，将殿内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又细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鬼魅。

殿中侍立着几位大秦帝国最有权势的人物。

丞相李斯，一身黑色朝服，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鹰，仿佛一尊沉默的石雕。

中车府令赵高，则像个影子一样垂手立在李斯身后，看似恭敬，眼角的余光却在殿内众人身上悄然流转。

而在另一侧，则站着两个人。一位是年迈的太医令张景，他手捧药箱，额头见汗，一脸的惶恐与无措。另一位，则与殿内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那人身着一袭宽大的云纹道袍，袍袖上绣着繁复的蓬莱仙岛纹样，头戴高冠，手持一柄白玉拂尘。他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髯，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正是如今在宫中最受始皇帝信赖的方士——徐福。

云宏逸被内侍引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立刻向李斯和赵高行礼，

“云丞，你来了。”李斯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陛下之症，想必赵府令已与你言明。你有何高见？”

云宏逸躬身道：“回禀丞相，臣需为陛下诊脉，方敢断言。”

“不必了。”一个飘忽的声音响起，正是那方士徐福。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云宏逸身上，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陛下龙体康健，并无病灶。只是近日国事繁冗，心神劳碌，致使阴邪之气趁虚而入，扰乱龙魂。此非汤药针石所能治，需以我道家秘法，筑坛祭天，燃百草之精，奉东海之珠，方能驱邪扶正，安抚龙魂。”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旁边的张景，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方才太医令开的安神汤，陛下饮下后，梦魇依旧。足见凡俗医术，于此无益。”

张景老脸一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云宏逸心中冷笑。这徐福果然厉害，一开口就将问题从“病”引向了“邪”，直接封死了传统医药的路，将话语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是在平时，云宏逸或许还要迂回一二，但今夜，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他没有理会徐福，而是转向李斯，不卑不亢地说道：“丞相，病由心生，亦可由体衰而起。心神与身体，本为一体。邪气之说，臣不敢妄言。但臣以为，无论何种病症，固本培元，强健体魄，总归是没错的。正如坚城可御强敌，若身体康健，气血充盈，纵有外邪，又岂能轻易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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