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西席之聘
那两位小吏一愣，面面相觑。
什么《汉医方》？什么“防疫篇”？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云毅心中冷笑。
他知道他第一世的心血早已被这些官僚束之高阁，忘得一干二净了。
“《汉医方·防疫篇》第三条，明文规定！”云毅的声音如同洪钟，“凡遇时疫，当‘洁其源，断其路，分其众’！为何里中之水不禁？病患之家不隔？此乃渎职之罪！若因此致使大疫蔓延惊动了朝廷，这个罪责二位大人担待得起吗？！”
他一番话引经据典，又以“朝廷律法”相压。
那两位小吏被他这个“神童”唬得一愣一愣，冷汗直流。
他们连忙派人去官府中寻来了那部早已蒙尘的《汉医方》。
当他们真的在其中找到了与云毅所言一字不差的条文后，他们的脸上只剩下了敬畏与恐惧。
他们再不敢有半分懈怠。
一场由官方主导、却由一个八岁孩童来“指点”与“监督”之下的教科书般的防疫战在这条陋巷里打响了。
——“洁其源”：所有饮水必须烧沸！
——“断其路”：所有病患之家门前遍撒石灰，不得出！
——“分其众”：所有重病之人统一送往巷尾空屋进行隔离救治！
十日之后，当长安城其他的贫民区依旧被“伤寒”折磨、日日都有尸体被抬出之时，云毅所在的这条陋巷竟奇迹般地再无一新病患。
而那些被送入“隔离屋”的重病之人也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十之七八得以痊愈。
此事甚至惊动了长安县令。
他亲自前来嘉奖了那两位战战兢兢的里正与啬夫，并对那个促成此事的“神童云毅”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云毅用他先祖的“法”，为自己赢得了第一份来自官方的声望。
自从云毅用他那神奇的医术和那套源自《汉医方》的防疫之法扑灭了南城陋巷那场险些失控的“伤寒”之后，他在长安城底层百姓中的声望便如日中天。
而他用这份声望换来的第一笔“巨款”，则尽数变成了刘询书案上那日益增多的竹简与丝帛。
他为自己这位“病已哥”请来了长安城里一位虽因性情耿直而被罢官、却学问渊博的前朝大儒——胡先生。
于是，在许家那间小小的简陋茅屋里，便时常能看到这样一幅奇特的景象：
年近花甲的胡夫子正襟危坐，摇头晃脑地为年方十一岁的刘询讲解着《尚书》中关于“尧舜禹”三代圣王以德治国的道理。
而年仅八岁的云毅则会搬一个小小的板凳坐在不远处，看似在安静地温习自己的医简，一双耳朵却始终仔细地聆听着。
“……故曰：‘满招损，谦受益’。圣王之道，在于心怀天下，以民为本。病已，你需谨记，这便是为君之德，亦是为人之本。”胡夫子捻着胡须教诲道。
“学生谨记夫子教诲。”刘询躬身行礼，态度无比恭敬。
这一日，待胡夫子授课完毕满意地离去之后，云毅才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医简。
“病已哥，”他开口了，声音虽然稚嫩，但其中的平静与深邃却让早已习惯的刘询都忍不住心头一凛，“今日胡夫子所讲尧舜之德，你以为如何？”
刘询此刻早已将云毅视为亦弟亦师的存在。
他闻言思索片刻，认真地回答：“自然是极好的。若君王皆能如尧舜那般谦恭仁爱，则天下何愁不太平？”
云毅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走到刘询面前。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着窗外长安城的夕阳。
“哥，”他缓缓说道，“我给你讲另一个故事吧。”
“一个关于另一位皇帝的故事。”
刘询立刻来了兴趣，坐直了身体。
“那位皇帝，”云毅的声音变得悠远起来，仿佛他曾亲眼见过，“他的功绩未必会输给尧舜。他结束了一个长达五百年的乱世。他将天下所有的土地都归于一统。他又将天下所有的文字、车轨、度量衡都变为一体。他为他那个王朝立下了足以传续万世的不拔之基。你说，他的志向宏大不宏大？”
“自然是宏大无比！”刘询由衷地赞叹道。
“然，”云毅的语气却陡然一转，“就是这样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他所建立的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王朝，却在他死后不过短短三年，便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
“你可知其为何故？”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刘询的心上。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云毅看着他继续说道：“因为那位皇帝也犯了你我一样的错误。”
“什么错误？”
“他以为这天下所有的‘敌人’都在外面。”云毅道，“他修长城以拒匈奴；他开灵渠以平南越。他以为只要将外部的敌人都消灭干净，他的江山便可万世永固。”
“但他却忘了。”云毅的声音变得很轻也很冷，“一个王朝最可怕的敌人从来都不在外面。而在它自己的内部。”
他开始像一个亲历者，为刘询剖析着那个短命王朝的死因。
他没有用任何深奥的理论。
他讲的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的故事。
“他有一位丞相。那位丞相是他最信赖的利剑。那柄剑为他扫平了六国。但也正是那柄剑，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在他死后便毫不犹豫地篡改了他的遗诏，杀死了他最优秀的儿子。”
“他有一群方士。那群方士为他编织了一个关于‘长生不老’的美梦。但也正是那个梦，让他在晚年变得猜忌多疑乃至残暴。更是那些由方士们炼制出的‘仙丹’，最终掏空了他那本该无比强健的身体。”
“他更有一群被他征服的六国百姓。他以为只要用最严酷的律法去束缚他们；用最沉重的赋税去压榨他们。他们便会永远顺服。但他不知道压迫越深反抗便越烈。最终点燃那场烧毁了他整个帝国的大火的不过是两个再也活不下去的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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