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霍氏家议
云毅走后，霍光在偏厅里独自一人坐了很久。
秋日的凉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着他灰白的两鬓，也吹凉了他手边那杯早已没有了热气的茶。
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与那个少年的对话。
“……可全大将军‘忠君体国’之令名。”
“……可安陛下之心，固君臣之义。”
“……可解府上燃眉之急。”
一环扣一环，一句比一句更诛心。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让他无法拒绝的阳谋。
他知道，云毅今日敢独自一人走进这座府邸、说出这番话，背后必然有那位年轻天子的授意。
那个他亲手扶上皇位的君主，已经不再满足于用“故剑情深”这种委婉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意愿了。
他开始用更直接、也更冷酷的方式，来向他这位辅政大臣，索要他想要的东西——
他要他妻儿的安全，要他心腹的地位，更要……他霍光低头。
霍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他这一生，辅佐过两位帝王，废立过一位君主。他见过太多的风浪，也处理过太多的危机，但从未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如此的棘手，如此的……无力。
因为他的对手，不再是那些只知享乐或是愚蠢狂悖的君王。
他的对手，是一个懂得隐忍、更懂得利用规则的真正的“君主”，以及一个心机深沉如海、行事不择手段的少年“妖孽”。
许久，他才睁开眼，对着门外沉声吩咐道：
“来人。”
“去把夫人，还有禹儿、山儿、云儿他们，都叫到议事厅来。”
“就说，我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
大将军府，议事厅。
这是一个比寻常府邸的正堂还要更加宽敞、威严的地方，是霍光处理家族内部事务以及与核心党羽密会之所。
霍家的核心成员此刻悉数到场。
主位之上，坐着霍光。
他的左手边，是他的妻子霍显。
右手边，则是他的长子、博陆侯霍禹。
再往下，是他的次子霍山、侄孙霍云，以及几位家族中地位最尊崇的长辈。
霍显的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耐烦。而霍禹——这位袭着父荫、年纪轻轻便已封侯的青年——则是一贯的张扬与傲慢。
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似乎对这场家族会议并不怎么上心。
“今日叫大家来，是有一件事，要与诸位商议。”
霍光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太医令云毅，今日来我府中，向我提亲。”
“他想求娶成君。”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了平静湖面的炸雷，瞬间在议事厅里炸开了锅！
“什么？！”
第一个跳起来的是霍显。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因为震惊与愤怒而瞬间扭曲。
“那个小贱人？！他……他怎么敢？！”她尖声叫道，声音刺耳得像夜枭，“夫君！你……你没有当场就叫人把他给打出去吗？！”
“砰！”
霍禹更是直接，他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旁的桌案上，震得上面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好大的狗胆！”他猛地站起身，满脸的戾气，“一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无名之辈，一个罪侯之后！也敢来肖想我霍禹的妹妹？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父亲您等着，我这就带人去平了他那座太医令府！”
说着，他便要往外冲。
“坐下！”
霍光猛地一拍桌案，发出一声巨响。
他那冰冷的、带着无上威严的眼神扫向自己的儿子。
霍禹被父亲的眼神所慑，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他依旧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嘟囔道：“父亲，难道就任由他如此羞辱我们霍家吗？”
“羞辱？”霍光冷笑一声，“你们以为，他只是来提亲、来羞辱我们这么简单吗？”
他环视众人，看着自己那愤怒的妻子和那个有勇无谋的儿子，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了一股失望。
“他是来与我做交易的。”霍光的声音冰冷无比。
“交易？”众人皆是一愣。
霍光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霍显。
“夫人，”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淳于衍，招了。”
霍显的身体猛地一僵！她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不……不可能……”她的嘴唇哆嗦着，“她……她不是已经……”
“她死了。”霍光打断了她，“但是在她死前，留下了一份画了押的口供。而那份口供，如今，就在云毅的手中。”
轰——！
这个消息，比刚才云毅提亲的消息还要更加震撼！
霍禹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了霍显。
“母亲……您……”
霍显的身体摇摇欲坠。
她看着丈夫那双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我……我也是为了成君！为了我们霍家！”她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着，“只要那个许氏死了，我们的成君就能当上皇后了！我……”
“住口！”霍光厉声喝止了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妇！”
霍显被他骂得一愣，随即眼泪便流了下来。
“如今，人家拿着你那份要命的罪证，找上门来了。”霍光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失望，“他要用这份口供，来换我的女儿。你说，这笔交易，我是做，还是不做？”
整个议事厅再次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给震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终于明白，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提亲”了。
这是赤裸裸的、致命的威胁！
“杀……杀了他！”霍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派人去杀了他！毁掉那份口供！一了百了！”
“糊涂！”霍光气得又是一拍桌案，“你以为他是傻子吗？那份口供必然不止一份！杀了他，只会让天子有最好的借口向我们霍家全面开战！届时，我们便是谋害皇后未遂又杀害朝廷命官！你是想让我霍氏一族，现在就满门抄斩吗？！”
霍禹被骂得狗血淋头，不敢再吱声。
“那……那怎么办？”霍显六神无主地问道，“夫君……你不会真的要把成君嫁给那个小贱人吧？他可是毁了我们成君皇后梦的仇人啊！”
“不嫁？”霍光反问道，“不嫁，难道就等着天子拿着这份口供，日日夜夜悬在我们的头顶上吗？”
他缓缓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
他的脑子里，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刘询的心，已经不在霍家这边了。
强行扶女为后，只会逼反天子，后患无穷，最终很可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而现在，云毅给了他一个台阶。
一个用他女儿的“婚姻”，来换取整个家族“安全”的台阶。
看似是霍家吃了天大的亏，但仔细想来……
将霍成君嫁给云毅——这个皇帝最信任的“心腹”。
那么，云毅便成了他霍光的女婿。
皇帝再想通过云毅来做什么，是不是就要多一层顾忌？
云毅这个皇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会不会反而成为自己安插在皇帝身边的“棋子”？
这看似是退，实则……未尝不是一种“进”。
一种用全新的方式，来继续维持对朝局控制的“进”！
想到此处，霍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决断。
他停下脚步，环视着依旧处在愤怒与不甘之中的家人。
“此事，我意已决。”
“明日，我会派人去太医令府上传话。”
“这门亲事，我霍光……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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