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太子之忧
甘露元年,夏。
大汉帝国,在刘询与云毅这对君臣的共同治理下,依旧沿着那条高速发展的轨道,滚滚向前。
吏治清明。
国库充盈。
四夷宾服。
史书之上,所有用来形容“盛世”的词汇,放在此刻的大汉,都毫不为过。
刘询将他全部的心力,都投入到了对这个帝国的治理,以及对太子刘奭的培养之上。
刘奭已经二十岁了。
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会跟在云毅身后、追问不休的少年了。
他长身玉立,温文尔雅,在太傅萧望之以及一众儒学大师的教导下,他对儒家经典烂熟于心,言谈举止无不透着一股标准的儒家君子的仁爱与宽和。
他无疑是一个优秀的储君,是所有儒家大臣眼中最理想的未来君主。
然而,刘询看着他,心中的忧虑却与日俱增。
因为他太清楚了:这个看似强大的帝国,其根基之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尚未清除的脓疮与毒瘤。
那些被打压下去的地方豪强,那些被剥夺了利益的旧有勋贵,他们就像是一条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在这头巨龙稍有懈怠之时,反咬一口。
治理这样的一个帝国,需要的不仅仅是“仁爱”,更需要的是霹雳手段,是帝王权术。
而这些,恰恰是他的儿子最缺乏、也最排斥的东西。
……
这一日的宣室殿,刘询将太子刘奭单独留了下来。
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份由“巡查御史”刚刚从巴蜀之地呈上来的密报。
“奭儿,”刘询将那份密报推到了儿子的面前,“你看看这个。”
刘奭恭敬地接过密报,仔细地看了起来。
密报上记录的是一桩触目惊心的贪腐大案。
蜀郡太守,乃是当年依附于霍家的一名旧吏,他利用职权,与当地的铁商勾结,将朝廷明令禁止私自开采的铁矿承包给其亲信,大肆盗采。
然后,他们将这些本该上缴国库的铁料铸造成兵器,走私卖给西南夷的部落,以牟取暴利。
其行为,与谋逆无异。
“父皇,”刘奭看完,脸上露出了与他这个年纪不符的愤怒与沉痛,“此等国之硕鼠,当严惩不贷!”
“哦?”刘询看着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以为,当如何严惩?”
“自当依汉律处置!”刘奭不假思索地回答,“主犯当弃市!其家产尽数抄没!凡参与其中者,无论官职高低,皆一体查办,绝不姑息!”
他的回答很标准,也很正确。
但刘询却摇了摇头。
“不够。”他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不够?”刘奭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主犯固然要杀,”刘询的声音很冷,“但朕要杀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朕要将所有与他有过金钱往来、收受过他好处的官吏,全都给朕揪出来!朕要让他那个在长安城里作威作福的儿子,和他那个嫁给了列侯的女儿,全都给朕打入诏狱!朕要让他整个家族,三代之内都永不叙用!这,才叫严惩!”
刘奭听着,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父皇……”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可……可他的家人,他的那些同僚,或许并未直接参与此事。如此株连甚广,是否……是否有伤仁和?”
“仁和?”
刘询听到这两个字,竟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
“奭儿,”他站起身,走到儿子的面前,看着他那张充满了“天真”与“不忍”的脸,“你告诉我,什么叫仁和?是对这些蛀空国家、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讲仁和?还是对那些因为买不起官府的铁器、只能用着木犁辛苦耕作的百姓讲仁和?你饱读圣贤之书,那你告诉我,圣人可曾教过你,当王道与霸道需要同时使用时,你该如何选择?”
刘询的这一番话,让刘奭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君主当以“仁”为本,以“德”服人。
可父亲今日所言,却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充满了鲜血与权谋的、冰冷世界的大门。
而那个世界,让他感到了本能的排斥与恐惧。
“父皇,”许久,他才躬身低着头,用一种近乎于固执的声音说道,“儿臣以为,治国当如烹小鲜,当以文火缓缓调之。严刑峻法虽能立竿见影,但亦会损伤国之元气。长此以往,恐人人自危,上下离心。我等当以教化为先,以德行为本。如此,方为长治久安之大道。”
刘询看着他,看着自己这个无比聪慧、却也无比“天真”的儿子,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起了云毅曾与他说过的话:
“哥,行霸道。而奭儿,他行仁道。你们都姓刘,但你们终究不是一样的人。”
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你下去吧。此事,朕自有决断。”
刘询没有再与他争辩。
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是天性,是后天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
……
当夜,刘询独自一人来到了云梦侯府。
他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只与云毅二人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对坐。
桌上,温着一壶酒。
“他还是老样子。”刘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声音有些落寞。
云毅没有问,也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陛下,”他为刘询又满上了一杯,“奭儿他没有错。他只是太像一个纯粹的儒家君子了。”
“可朕要的不是一个君子!”刘询的声音陡然提高,“朕要的是一个能镇得住这满朝文武、能压得住那些地方豪强的铁血帝王!朕辛辛苦苦与你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将这天下从霍家的手中一点点地夺了回来!才将这千疮百孔的江山,治理成如今这番模样!可朕百年之后呢?”
他看着云毅,眼中是深深的忧虑。
“朕怕啊!朕怕朕今日所有的心血,都会被他那所谓的‘仁爱’给败得干干净净!朕怕那些被朕打压下去的豪强,会在他手上死灰复燃!朕怕我大汉,会重蹈前秦的覆辙!”他抓着酒杯,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有时候,朕看着他,朕真的想说一句话……”他看着云毅,一字一句地吐出了那句在真实历史上,他对太子刘奭所下的最沉痛断言:
“——‘乱我家者,太子也!’”
云毅看着他,看着这个已经不再年轻、两鬓也已染上风霜的“兄长”,他的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宿主,历史的惯性,果然是最可怕的东西。”系统的声音在他脑中幽幽响起,“即便你改变了这么多,但有些事情,似乎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是啊。”云毅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端起酒杯,与刘询碰了一下。
“陛下,”他缓缓开口,“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能做的,是在我们还在的时候,为他尽量地扫清所有的障碍,为他留下一个足够强大、足够富庶、也足够安稳的大汉。剩下的……”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便只能交给天意了。”
刘询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那辛辣苦涩的酒。
窗外,月凉如水。
两个站在帝国之巅的孤独男人,第一次为这个帝国的未来,感到了深深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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