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云毅之诺

他从书案上，拿起几份由“巡查御史”刚刚呈上来的密报，递给了刘奭：“陛下，您请看。这废除《徙陵法》的消息刚刚传出，河南、河东等地，那些曾经被迁徙的豪强子弟便已开始蠢蠢欲动，试图返回故里。这是那些被《考功法》罢黜的官吏，在地方上联络旧部，散布谣言，非议朝政，诋毁新法。”

云毅看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的刘奭，声音沉重无比：“陛下，这个帝国，就像一艘逆水行舟的大船。您只看到了甲板之上的风和日丽，却看不到那水面之下无处不在的暗流与礁石。先帝与臣，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将这艘船驶上了正确的航道。若此时稍有松懈，便会立刻船毁人亡！”

刘奭听着，没有说话。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些密报上记录的一件件触目惊心的事实。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圣人经典”之外的、真实的、冰冷的世界。

“……叔父，”许久，他才声音沙哑地开口，“那……朕该怎么办？”

云毅看着他，看着这个善良却又脆弱的新君。

他想起了那个躺在病榻之上、将江山托付给他的挚友，也想起了那个在弥留之际、将儿子托付给他的“姐姐”。

他的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劝诫已经无用。

他不能再指望这位新君自己成长起来了。

他必须，替他掌舵。

“陛下，”他躬身，对着刘奭深深一揖，“您是君。您只需垂拱而治，修身养性，便可。至于这朝堂之上的风风雨雨，这帝国航行的所有惊涛骇浪，便由臣一人，为陛下承担。”

刘奭看着他，看着那并不算魁梧、此刻却显得无比可靠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激与依赖。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一切，都有劳丞相叔父了。”

……

皇帝离开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长安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清冷的夜色中遥遥地回荡。

云毅离开了丞相府。

他屏退了所有的随从，独自一人，借着那清冷的月光，向着城南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子很慢，每一步，都无比的沉重，仿佛肩上扛着一座看不见的大山。

“宿主，”系统的声音在他脑中轻声响起，“你要去哪？”

云毅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着，穿过一条条熟悉的、陌生的街道。最终，他来到了一座巨大的陵园之前。

——恭哀皇后，许平君之陵。

这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雪花落在松柏之上那簌簌的声音。

陵园打扫得很干净，即便是在深夜，通往陵墓的石阶之上，也没有一片落叶、一丝积雪。

云毅知道，这是刘奭专门派人做的。

那个仁懦善良的新君，或许不善于治理天下，但他对他那位早已逝去的母亲，却有着最真挚的孝心。

云毅一步一步地走上石阶，来到了那座冰冷的、巨大的石碑之前。

石碑上刻着一行简洁的文字：“大汉孝宣恭哀许皇后之陵”。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多余的修饰，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身份。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石碑之前，看着那几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

许久，许久。

他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壶酒，拔开瓶塞，将那清冽的酒水，缓缓地倒在了石碑前的雪地里。

酒渗入雪中，很快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湿痕。

“姐，”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而又疲惫，“我来看你了。”

夜风吹过，松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

“哥，他很好。他把你葬在了他的身边。他说，等他百年之后，还要和你在一起。”

“奭儿，也很好。他长大了，长得很像你哥，也很像你。一样的善良，一样的心软。”

“……我也很好。”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自嘲的微笑，“真的，很好。我当了丞相，位极人臣，百官之首。所有的人都敬我、畏我。他们都说，我是这大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可是……”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块冰冷的、刻着“许平君”三个字的石碑，仿佛是在抚摸那个早已逝去的、温柔的女人的脸。

“哥他走了。他把这个江山，扔给了我；他，也把那个善良得有些天真的奭儿，扔给了我。”

“……我今天去见了奭儿。那些在先帝朝被打压下去的儒臣们，又冒出来了。他们鼓动着奭儿，要废除我们辛辛苦苦才建立起来的新法。而奭儿，他，竟然，真的，动心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看似强大的帝国，其根基之下，究竟还埋藏着多少吃人的野兽。他只知道他的‘仁恕’之道。”

“姐，”云毅看着石碑，眼中是深深的无力感，“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劝不了他，就像当年，哥也改变不了他的性子一样。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哥、和你我，用半生的心血才打下来的这份家业，给败得干干净净吧？我，不能啊……因为我答应过你，我答应过要护着他一世周全。我也答应过哥，要替他守护好这个天下。”

风，更大了。

雪，也更密了。

云毅就那么静静地、对着那块石碑诉说着，诉说着他所有的迷茫与挣扎，仿佛那个温柔的女人，还在静静地倾听着。

许久，许久。

他才缓缓地站起身。

他将那壶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像火一样燃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也燃烧掉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与软弱。

“姐，”他看着石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再指望他了。从今天起，我不能再只做一个在后面为他出谋划策的‘辅臣’了。”

“我，必须成为，一个能替他做出所有决断的‘主宰’。”

“我要以我一人之身，去肩负起整个帝国的重量。”

“我会替他得罪所有该得罪的人；我会替他背负所有该背负的骂名；我会用最铁血的手段，去清除掉所有威胁到这个帝国的障碍。”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在对着这漫天的风雪、对着这冰冷的石碑、也对着那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天之灵，立下一个不可动摇的誓言：

“我知道，这条路很难走。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身后，可能是千夫所指。但我，不在乎。”

“为了守护你们留下的这一切，我云毅，在所不惜！”

说完，他将手中的酒壶，轻轻地放在了石碑之前。

然后，他转过身。

从陵园离开的那一刻，他眼中的所有温情、所有迷茫，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如同万年玄铁般的冰冷。

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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