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英雄迟暮

宣室殿。

刘康看着手中这份由云毅亲手呈上来的丞相令，脸上阴晴不定，心中翻江倒海。

他当然看得懂他这位相父此举的真正用意。

这看似是在分散相权，实则是用制度的力量去制衡他为自己选定的那个继承人——王莽！

他要用魏玄成、丙宇、张临这些忠于他刘氏的臣子，去限制王莽这个未来“相党”领袖的权力！

他要在他自己死后，依旧牢牢地掌控着这个帝国的权力平衡！

这是一种何等深沉可怕的算计！一种即便是死亡都无法终结的布局！

虽然这么做对刘康而言利大于弊，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冒犯之感还是涌上了刘康的心头！他才是天子！他才是这个帝国唯一的主人！

他凭什么要在云毅死后还要活在云毅的阴影之下？！

他几乎就要当场将这份“丞相令”撕得粉碎！

但是，他忍住了。

他看向阶下那个须发皆白、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的老人——那个教导了他多年、为他和刘氏族几乎付出了一切的“相父”。

他心中那股滔天怒火又渐渐地平息了下去。

他知道，他反抗不了。

至少现在还不能。

因为云毅的威望实在太高了，高到足以压过他这个天子。

也因为他还需要王莽这把最锋利的刀，去为他继续推行那些能为他带来不世之功的改革。

“……相父，”许久他才声音沙哑地开口，“此事事关社稷之本，非一朝一夕可定。容朕……再思虑几日。”

他没有当场同意，也没有当场拒绝。

他选择了拖。

他选择了用帝王最擅长的方式来进行无声的反抗。

他在等，等这位时日无多的老人自己倒下。

云毅看着他，如何能看不出他心中的那点小算盘？

他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对着他躬身一揖。

“陛下圣明。”

然后便转身离去。

建成三年（公元前17年），深秋。

长安城下了一场冷雨，缠绵不休，仿佛在为一个即将落幕的时代提前奏响哀曲。

丞相府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浓郁的药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大汉丞相、相父、云梦侯——云毅，病危。

这位以一己之力将大汉推向前所未有巅峰的传奇丞相，终究还是没能敌过时间。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他的身体早已被数十年殚精竭虑的操劳彻底掏空。

他躺在病榻之上，日渐衰弱，曾经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睛如今也变得浑浊黯淡。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这一日天色阴沉，皇帝刘康在一众内侍簇拥下，不顾礼制，亲自来到了丞相府。

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进了云毅的寝室。

他看着躺在病榻之上那个气息微弱的老人——这个教导辅佐了他十多年的老师，这个为他、为他的父亲、为他的皇祖父撑起了一片天的“相父”——眼眶瞬间就红了。

“相父……”他快步走到床边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云毅缓缓睁开眼，看着刘康那张早已褪去稚气、充满帝王威严的脸，露出一丝虚弱的微笑。

“……陛下。”他的声音沙哑微弱。

“相父！”刘康握住他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朕……朕不准您有事！”

云毅摇了摇头。“……没用的。”他喘息着说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他看着刘康，眼中是欣慰，是不舍，更是一种深深的托付。

“……陛下，你长大了，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天子了。臣……可以放心了。”

“不！”刘康哭得像个孩子，“朕还有很多东西要跟您学！您不能走！”

云毅笑了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反手握住了刘康的手。“……该教的，臣都教了。剩下的路……要靠陛下自己去走了。”

他像一个最尽职的老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旧在叮嘱着他最关心的学生。

“……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才是国之根本。”

“……记住，法度比人才更可靠，律法才是长治久安的基石。”

“……也要记住，永远不要去考验人心。”

刘康不住地点头，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

“……去吧。”云毅挥了挥手，“让王莽进来。我有些话，要单独对他说。”

刘康看着云毅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擦干眼泪，对着这位他一生都敬畏不已的“相父”行了一个最郑重的弟子之礼，然后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当寝室的门被重新关上，一个穿着一身御史大夫朝服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正是王莽。

他一进门看到病榻之上那个气息奄奄的恩师，那双一向充满理想主义火焰的眼睛里瞬间便蓄满了泪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

“老师！”他泣不成声。

云毅看着他，看着这个他亲手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太学生一路提拔到今天这个位置的衣钵传人，眼神无比复杂。

“……起来吧。”他缓缓说道。

王莽这才擦干眼泪，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

“……这些年我教你的东西，你都记住了吗？”云毅问道。

“学生不敢或忘！”王莽郑重回答，“老师所教之经世济民之道，学生早已刻骨铭心！”

“好。”云毅点了点头。他看着王莽那双因悲伤而显得更加炽热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才说出了他最后的遗言。

“……王莽。”

“学生在。”

“……我能教你的‘术’，都教了。但我的‘道’……”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忧虑。

“……我怕你，尚未学懂。”

“人心，才是这世上最难测的东西。切记，过刚，易折。”

“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然而，王莽却完全曲解了自己恩师最后的忧虑。

他以为自己恩师是在担心他不够坚定，不够决绝！

“老师！”他再次跪倒在地，握住云毅那渐渐冰冷的枯瘦的手，痛哭流涕！

“老师！您放心！”他指天发誓，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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