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帕尔米拉

那五百名安息贵胄铁骑，无愧于他们帝国最精锐重骑兵的称号。

他们人马皆披重甲，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钢铁堡垒，沉默而又高效地为汉家使团扫清了通往西方道路之上的一切障碍。

无论是那些盘踞在沙漠之中，不知死活的马贼，还是那些对这支东方商队心怀叵测的地方部落，在这支足以踏平一座小型城邦的恐怖军事力量面前，都如同螳臂当车一般，被轻易地碾碎。

安息人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向他们未来的盟友，展示着帝国的肌肉与诚意。

终于，在又经历了近一个月的艰苦跋涉之后，一座充满了异域风情，却又散发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秩序感”的宏伟石碑，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那片荒芜的地平线之上。

石碑之上，雕刻着一只抓着雷电的雄鹰，与四个充满了力量感的拉丁字母——SPQR。

石碑之下，则是一条笔直得如同用尺子画出来一般的、宽阔的、由巨大的石块铺就而成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罗马大道。

“……宿主！宿主！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系统的声音，兴奋地尖叫了起来，“罗马！这他娘的就是罗马啊！”

“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终于到了！”

云毅勒住马，看着那条充满了工程学美感的伟大道路，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便正式地踏入了另一个同样伟大的文明的领域。

而更让众人感到震撼的，还在后面。

当队伍沿着那条笔直的罗马大道继续前行，当一座横跨了整个山谷的宏伟引水渠，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使团众人皆为之失声。

那巨石垒砌的桥拱连绵不绝，仿佛是神人遗落在人间的造物。

那种纯粹的、由几何与力学所构筑起来的宏伟的物质文明的力量，让众人心中那份天朝上国的自持，亦随之动摇。

“乖乖……”

甘英看着那座将清澈的雪山融水，源源不断地送往远方城镇的引水渠，也忍不住咂了咂嘴，“这……这“大秦”人，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啊！此等工程，若用于军中，可保大军久困而不缺水。”

“哼！穷奢极欲，劳民伤财！”贾逵依旧是那副不屑的模样，他指着远处宏伟的引水渠，对着卫绾教训道，“此等浩大之工程，不知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如何与我大汉那‘藏富于民’的王道教化相比！”

“文华，”许慎却策马来到云毅身边，神情严肃地问道，“此等工程，非一郡一县之力可为。然我等沿途而来，未见官府强征之苦，亦未闻民怨沸腾之声。此中……是何道理？”

云毅遥望着那座工程奇迹，轻声道：“叔重，或许支撑起这座巨渠的，并非只有人力，而是一种我等前所未见的制度。”

队伍此行的第一站，便是那座被誉为“沙漠女王之城”的贸易中转站——帕尔米拉。

当队伍抵达这座完全是由充满了罗马风格的白色石柱，与金色的棕榈树所共同构成的沙漠绿洲之城时，许慎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所触动。

这是一座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城市。

这里没有高耸的城墙，没有森严的官府，甚至连官员都没有。

整座城市，竟是依靠着一个由当地的大商贾们所共同组成的“议事会”，与一部被所有的商人奉为神圣的、刻在石碑之上的《帕尔米拉关税法》，便将这座由希腊人、罗马人、波斯人、阿拉伯人、犹太人等数十个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人们所共同构成的高度复杂的商业城市，给管理得是井井有条！

众人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幕。

一个来自于埃及的粮食商人，与一个来自于身毒的宝石商人，因为货物的成色问题，在广场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若是在乌浒水畔，这早已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血腥械斗。

然而在这里，他们却只是平静地走进了议事会所设立的一座小小的仲裁庭。

仲裁庭之内，没有威严的官吏，只有一位由商人们共同推举出来的、德高望重的白发老商人。

他没有去询问双方的身份与背景，只是拿出了一份由双方在交易之初所共同签订的契约，与那部早已刻在所有帕尔米拉人心中的《商法》，逐条对比。

最终，他做出了公正的判决。而那败诉的一方，也并未恼羞成怒，只是平静地接受了惩罚。

因为他们知道，在这座城市里，契约高于一切，法律便是神明。

这一幕，让许慎深受触动。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认识到，原来一个国度，真的可以不依赖那至高无上的君王之权，而是通过法度与信诺，自下而上地构建起一种全新的秩序！

他看着那些在城市里自由往来，脸上充满了自信与富足的商人们，一个模糊却又无比震撼的念头，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

——难道……难道那传说中只存在于上古三代的“小国寡民，各安其居”的理想国度，竟能以这种方式实现？

当夜，他再次敲响了云毅的房门。

他的眼中不再有困惑，有的只是一种探究的恳切与急迫！

他向云毅请教，请教这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全新邦国形态。

云毅看着他，将那来自于古希腊的先哲，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的核心思想，用许慎能够理解的方式，娓娓道来。

“叔重，泰西先哲曾言，邦国之形，非止一种。有君王独掌者，有贵胄共议者，亦有民选其官、依法而治者。其形制之别，在乎权之所属。帕尔米拉之治，其权在法，其利在商，故商人共守之。”

他告诉许慎，邦国的形态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根据不同的地理、文化与经济基础，而演化出不同的形态。

君主制、贵族制、共和制，它们之间没有绝对的优劣，只有是否适合这片土地之上的人民的区别。

许慎听着这番话，如痴如醉。

他那颗早已被打开的思想大门，此刻再无遮挡！

而贾逵，则早已对这座在他看来毫无“王法”可言的城市，厌恶到了极点。

“蛮夷之邦！唯利是图！毫无君臣之礼！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他不止一次地向早已懒得理会他的甘英告状，“此等‘化外之地’！我等天朝使节，多待一日，便是多一分的玷污！”

云毅则利用了这段宝贵的时间，通过他那早已炉火纯青的医术，与那些同样在此地进行贸易的吴国商贾们的情报网络，成功地与帕尔米拉的几位最有权势的议事会领袖搭上了线，为使团取得了通关文书，与最详尽的前往下一站的地图。

不久后，队伍便辞别了这座充满了契约精神的沙漠之城，继续沿着那条笔直的罗马大道，向西而行。

而许慎，则坐在颠簸的马车之上，在那本早已被他写满了各种奇思妙想的《西行游记》的空白处，第一次，写下了一个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全新的标题。

——《论公法之治与邦国合盟之要》。

他在最后，用一种充满了自我反思的笔触写道：“圣人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故我儒者千百年来，皆以‘谈利’为耻，以‘抑商’为国之大政。然今日方知‘利’之一字，亦可生秩序，亦可立信约，亦可让万国之民，和睦共处。我以往所学，所信，恐大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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