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更是你自己的人生

书房内，许夫人闻讯赶来，一听是赐宴，又不见定亲，婚约字样，便立刻问出声：“这是……皇上是要赐婚了？怎地忽然？”

许茂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沉吟片刻，挥退了下人，吩咐关好房门。这才坐回椅中，看了看眼前站得笔直的许敬德，又看了看面带疑色的夫人，才缓缓道：“皇上这步棋，倒是落得巧。”

许夫人微微皱眉：“你是说……这桩亲事，背后还有别的用意？”

许茂苦笑了一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后宫是史家，吏部是陆家，如今再牵一根线，把我们许家拉进来，你不觉得，这像不像在往北地势力里加一颗稳棋？”

夫人沉吟，眼中已有思索之色。

许敬德虽年轻，却极聪敏，听到此处也轻声接道：“爹是说……陛下这是在布阵？”

许茂点头，眼神沉静：“朝中如今虽是中枢稳定，但南北之势依旧分明。朝臣中，南人居多，北人虽有根基，却人心未聚。史家虽出自西北，但根脚扎在京都多年，已不单属一方。”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陆家出身南地，是老牌文臣之家，向来行事端谨，中立偏南。这一次皇上将你与陆家女结亲，看似一场单纯的赐婚，实则是用一门婚事，拉拢两家，调和风向。”

“更何况……”他目光落到敬德身上，“你在朝上初露头角，陛下连着两次点你名字，又许你东宫之侧。这一招，已经不是扶持，而是推你登梯。眼下若再借陆家之势，那就不仅仅是一个许敬德，而是朝中新起之流的开端。”

许夫人听完，神情已不复初时惊讶，而是转为深思：“那你觉得……此事成还是不成？”

许茂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声音缓缓道：“皇上说得明，先见一面，不成便罢。可便是如此，这份红线落在许家手里，不亏。”

“而且……”他顿了顿，笑意意味深长，“若真能成，不只是许家之福，也是敬德你的福。”

许茂说到这儿，轻轻放下茶盏，手指敲了敲几案边缘，目光落回许敬德身上，语气不紧不慢地收了一收：

“敬德，爹跟你讲这些，并不是叫你揣着算盘上桌，这婚事，是缘分，是皇恩，更是你自己的人生。哪怕没有这些朝局的牵扯，单说这位陆瑛陆小姐，那也是……你配得起，却绝不能怠慢的人。”

许敬德神情一肃，挺直脊背：“孩儿谨记。”

许茂点了点头，眼中透出几分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期待的复杂意味：“陆家那姑娘，爹虽没见过，但听你三娘在女学那边教书时说起过几回——那可不是寻常闺秀。”

“年纪轻轻便能主讲女学，治文擅礼，还晓兵法，识时势。你三娘当年还说，她一篇《女言十议》，当时在京都文坛小传了一轮，连吏部尚书都私下称赞有大家之骨。”

“再说了，这姑娘可是贤妃亲点的，你当我们当年那位史姑娘眼界小啊？”

许夫人闻言，罕见地点了点头：“我倒也听说过，那姑娘不光才情出众，性子也极稳。你三娘还说，她能管得住那些整天闹腾的官家女儿，连骄纵惯了的魏家那个都不敢在她面前胡闹。你想想，这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儿，许茂收起笑，语气忽地一沉，语调不重，却带着一股不可违拗的底气：

“所以……”

“明晚这饭，你给我拿出平日学问那点骨气来。你得让人姑娘心里明白：许敬德，是个经得起长久相处，也配得起她的男人。”

许敬德神情凝重，起身俯身一拜：“孩儿明白。”

屋内那盏还在冒热气的茶，轻轻荡着漾纹，也似在回应这许家即将展开的、人生中第一场大考。

而窗外，御花园方向，一群宫人正在悄然准备着明日的灯火与席位，未见人来，气已转。

翌日晚些时候，御花园南苑湖厅外，天光将沉未沉，暮色温柔地洒在碧湖之畔，一如今日即将启幕的那场微妙却重要的家宴。

昭仪殿中，内室香气袅袅，铜镜前，陆瑛正坐在镜台前，身穿一袭淡青织金襦裙，鬓发已盘好，玉钗斜插，妆容未施，却已清秀出尘。

史芸坐在她身后，亲手为她挑眉，执粉为胭。

镜中映出两张脸，一静一动，一人温婉端庄，一人低眉顺眼，却眼神里藏着些藏不住的慌。

“芸娘……”陆瑛轻轻开口，声音软得像湖面风吹柳条，“我是不是该再戴一支钗？会不会太素了？”

“素才好。”史芸笑着在她鬓边拨了拨碎发，“今儿不是选秀，也不是赴宴争宠，你不是去显摆珠翠，而是去见一个……或许会一起过一辈子的人。”

她说着，顿了顿，又慢慢俯身贴近，在陆瑛耳边半真半玩笑地低语了一句：“况且，许家小郎不傻，你穿麻布去，他也照样眼睛离不开你。”

陆瑛霎时脸红了个彻底，耳根烧得快滴水，连脖子都红了一圈：“……娘娘！”

“哎哟，这还没见着人呢，就脸红成这样，明儿要真成了，我这胭脂是不是得改配方，加点镇定香？”史芸忍着笑，故作认真地看她，“我记得你从前讲课时口若悬河、引经据典，一副天塌我自岿然的模样，怎么今日连个小郎君都还未见，倒先慌了神？”

陆瑛低头不语，片刻才小声道：“我不是慌……我只是……”她咬咬唇，眉间轻蹙，“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是由我自己决定的。”

史芸闻言，手一顿，眼底浮上一丝柔和的光。

“是啊，”她轻轻道，“从前你们这些官家女儿，亲事是家主一句话，往哪嫁、嫁谁、怎么嫁，都是棋子落位、丝毫不由己。”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将一只翡翠耳坠系上，语气带着一点郑重，“赵桓说过，既是联姻，也要你们自己点头。”

“这顿饭，是你人生第一次真正有得选的机会，别怕，也别逃。”

“好不好，瑛儿？”

陆瑛看着铜镜里那双透亮清明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像是把一口气藏进心里，轻轻答道：“……好。”

史芸满意地拍了拍她肩膀，又打量一眼：“嗯，挺好，再多一点笑就更好了。等下要是紧张了，就想着咱女学那群小崽子们吵架时你怎么训她们的。”

陆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终于舒展开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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