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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革命》


噢,神圣的文学!我看到你在远方,在我的黑夜中显露出来,就像一束明亮的星光划破乌云一样。我把手伸向你,黑暗却将你覆盖,而你又重新闪出,再次出现,且离我更近。黑夜露出鱼肚白,你的火焰吸引着我。我属于你,你占有了我,我消失在你身上。你自个儿就是一个完整的天地。在时光长河的潺潺流淌中,你宛如一座巍峨而神秘的殿堂,静静伫立在岁月的彼岸,散发着永恒而迷人的魅力,吸引着无数灵魂如飞蛾扑火般投身其中。而我,则是那痴迷的朝圣者,怀揣着炽热而虔诚的心,奔赴这场灵魂的远征。

噢,不朽的文学!你是生命长河中的璀璨星辰,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是心灵深处的温暖港湾,给予我无尽的安慰和力量;是相伴一生的贴心伴侣,与我携手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你抚慰了我痛苦的灵魂,恢复了我的坚定,使我重获了爱的福祉。你的盈盈眼波像冰山上流下来的绿水,含有一切的善。哦,不,你是超乎于善的。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光明,从你的嘴角领会了无法言喻的笑容,从你的心头听到了永恒生命的跳动。

噢,极致的欢乐!我来到了终极。终极?根本没有终极。前进,倒下,爬起来,然后被毁灭,为了重新开始。灵魂与肉体像逝水东流。个人、民族、自然、宇宙万物的原子,都在一刻不停地分泌那变幻莫测的蛹:死和变!

一天深夜,鸿影伏在铺满稿纸的书桌上,整个人被台灯的亮光笼罩着。他的目光在朦胧中漂浮到一个远离当前景象的地方。生活的记忆,梦幻的风浪,一切形象陆续飘过,它们的流动使脑子逐渐更新。思想通过意念的面目出现,像滚烫的金属熔液,流入意念的熔炉之中。这个意念留存在深处,它的存在隐约地由黯淡的闪光显露出来,就像从溪水的淤泥底层不断冒起的沉重气泡。在生命柔软的外壳之下,隐藏着一个坚硬的内核:拼搏!他必须孤独地搏斗。可怕的战斗。他把门关上,没有一个人能进来。他整日整夜地处在内心迷醉的状态中。此时此刻,他周围的一切,整个外在世界,都是他自由创作的一个命题。在这些创作中,他的热情的梦幻狂想在舞蹈。灵魂在轻松飘逸、毫不沉滞的状态下,和焚烧柴火的火焰一起飞舞,一起漫长地旋转着从火堆上升腾。

他生命的川流,直到今天才豁然开朗。个人的川流和时代的川流交汇在一起,蜿蜒地、无定形地寻找它的归宿。热血在滚动,那是大地最后的低语。在这流向海洋的恒河中,吸引他的并不是大洋,而是河流。他消失在河流之中,只是为了重新发现千万个自我。非我即我,我即非我。他在波纹交错的河流中认出自己。在这河水中,有数不清的个性所组成的自我形象。他在别的波纹中同样看到自己的波纹。整个水波在回旋之中,漂向大海。洪流涌起波涛,急湍而过,他在它的血脉中,听到大军前进的步伐声。

长时间的静默之后,鸿影从梦境中回到现实。他凝视着桌上成堆的稿纸。小说已经大功告成。不,确切地说,一个鲜活的生命诞生了!一个新生的婴儿!没有身体的灵魂,如同黑夜池水上漂浮着的宁静不动的莲花。鸿影看得出了神,他似乎能捕捉到它的目光。他感觉到走近了边缘,走入了秘密,或许已看出了生命的究竟。新生儿的心灵用老到的目光回应他的盯视——那是永恒的目光——充满爱意地望着他。爱,或许就是所有一切的答案。是的,他创造了它,生育了它。创造和生育,不就是一回事吗?这种生育,是孕育灵魂的生育。思想就像一粒种籽,藏于流动的深渊。一个伟大的人生,任务就在于把思想从深渊中剥离出来。这样的生育往往需要一辈子。

反观这位慈父,他老了,老得多么快啊!他的健康已被摧残,一天比一天虚弱。他一动不动,四肢麻木地坐在椅子上,握笔的手时时发颤。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血脉疾跳。一张痉挛的脸,眼神严峻,嘴角辛酸地瘪着,面颊深陷,显得苍老而憔悴,像一株干枯的衰草。在这苍白的面孔上,已经有着最凶猛的疾病的阴影。现在,疾病侵蚀得更深了。它已经占据了地盘,露出了瘆人的獠牙。发烧的眼睛,发黄的眼球,沉重的眼皮如同棺材的盖板。他在雾中挣扎。尽管他很坚毅,但巨大的工作量把体内的血液都榨干了。他费劲地写作,就像牛马耕地一样吃力,累得筋疲力尽,两边太阳穴的血管都暴胀充血了。常年累月的辛劳,留下了无情的痕迹。生命在消逝。

他觉得他的生命仿佛已经和他脱离,好像夕阳下的一个阴影,影子还勉强连在他的脚跟上。他的生命还跟随着他。但是这个影子,不久就要融化在吸收他存在的更大的影子中。他还剩下什么呢?这个绝望的生灵不停地向上爬,悬崖上每一个突出点都留下他的血迹。时间一到,或早或晚,他将撒手而滚到无底的深渊中去。他想超越自己,可是已经精疲力竭。今天,他已经到达史诗的终点,上升的弧线终结了,巨人滚落到深渊中,重新落入茫茫的黑夜。所有天才的成就,人类的进步,都是付出惨重代价换取的,是血淋淋的桂冠。

鸿影用深沉幽暗的目光注视着生命的流逝。在这目光中,即使充满阴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也有一种奇异的平和占据着主导地位。他作为捆绑在火刑架上的受罪者,并不设法挣脱。他接受它的吞噬。被命运选中的人,用痛苦和死亡征服永恒,将生生不息的轮回打破。醒醒吧!重新打开门,让鲜血继续流淌!他还有许多沙漠要穿行。他愈往前走,前面的沙漠愈干燥。他的脚步下面涌现鲜血似的水流。酷刑般的朝圣之路要求灵魂重新喘过气来,为的是使它再一次喘不过气来,按照一种纷乱的节奏,缓慢地重新恢复平衡。

一切延续的状态都趋向虚无,它的充实性也无法使之避免。在延续不断的状态中,最惊心动魄的思想飞跃,如果不中断、不更新,必将消失于存在的深渊中。持续不灭的意识,亦将消失于一种没有光明的阴影中。鸿影对于周围滚滚的波涛、令人眩晕的旋风,都已不放在心上。他什么都不肯定,什么都不否定。孤独的眼光充塞一切。自我就是一个世界。他在他的世界里,听到一个永恒的“是”字。他从融化于众人的自我中解脱出来,为了使他能在生命的最后一秒钟,霎时间衡量出他思想的深度,他的生与死的缘由。

小说的帷幕拉开了。各位请看:

时间到了2084年,各种各样的社会矛盾日益尖锐,犹如冒着滚滚浓烟的火山口,随时准备爆发。群众越来越喜欢任性的自由,这类自由隐藏着残忍、邪恶、堕落、犯罪等各种不确定因素,极易加剧社会的动荡不安。为了维护国家的稳定,政府发起了一场科技大革命,强制推行一种新兴的科技手段,将微型芯片植入每一个民众的大脑里,读取并分析他们的思想。政府增设了一个名为思想部的部门,它凌驾于其它部门之上,其职责是密切监控群众的所思所想。一旦某个人被发现有违背现行法律或破坏社会稳定的意图,将会被裁定犯了“思想罪”。思想犯会被送往监狱强制劳役,直至其思想改造完成。贾文是思想部的一名公职人员,负责对采集到的思想进行分析。他对窥视他人的想法带有强烈的厌恶,但又不得不时刻压抑着。他发现许多正常的情感波动都会被简单粗暴地判定为有罪,许多无辜的人被打入了囚牢。渐渐地,他意识到这种制度不仅毫无人道,甚至泯灭了人性。他对工作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冒出各种反抗的念头。不出意外,贾文被秘密逮捕了。他被关入了牢房。噩梦开始了。审讯人员揪他的耳朵,扯他的头发,扇他的嘴巴,用强光照他的眼睛直到流泪,一小时接一小时地羞辱他,摧毁他解释和分辨的能力,直到他精神崩溃。之后,他被判犯了“思想罪”,被送往了监狱服劳役。监狱是集中体现社会黑暗和丑恶的完美场所。丧失人性的患虐待狂症的怪物比比皆是。狱长便是这样一个人。他会想出各种打人的手段,有时用拳头,有时用警棍,有时用钢条。他把打人当成了一种艺术,并以此为乐。任性的粗暴具有传染性,每一个狱卒都把打人当成了家常便饭,打人在这里已经如同搔痒一样平常。贾文从这些监管人员身上看到一种习惯性的残暴,它具有不断向前发展的可能,最终将发展成残忍到野兽的程度。血和权利使人陶醉,独裁和极权一旦在人的头脑里滋长起来,暴君便永远不再是人民,恢复人的理性和良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贾文依然能看到以亲切清冽的光芒照耀人生最深处的启明星。他认识了一个神情严肃而又慈祥的老人。老人曾经是党内领导人,因在政治漩涡中被人陷害,从而沦落至此。老人显出一副坦然而平易近人的神态,交谈中体现出一种来自心灵的智慧。老人教导贾文应该怎样学会忍耐,怎样才能变得刚强而高尚,怎样才能在智慧之光的烛照下处事不惊,怎样才能在无所事事中过得更有意义。在老人的教诲下,贾文突破了人生表层的迷雾,触摸到了构成人生本质的宏大深邃的信念。贾文结交了许多性情不同但志同道合的犯人。他们有的探求原理,有的侧重人权,有的热衷真理,有的渴望自由。监狱既是浴血的沙场,又是思想的熔炉。残酷的镇压既能把人的头脸贴近地面,又能把人的思想直推云霄。思想犯们总能弄到各种被禁的书籍,相互传阅。贾文从书中看到了一大片无垠的心灵世界,他为此或振奋,或感慨,或悲怆,周身因心灵的感动和慰藉而充满了力量。贾文遇见了一个替犯人缝补衣服的女思想犯。女思想犯是个纯洁而勇敢的青年女子,她兼有男性的刚强和女性的温柔,眼神中充满着温情和怜悯,像是随时会流泪。两人相互同情,彼此倾慕,很快坠入了爱河,在患难的日子里相濡以沫。爱人的情意和温柔给予了贾文忍受苦难的信心,让他有勇气成年累月地应付那些包围在他身边的豺狼虎豹的魔爪。历经十年浩劫,科技大革命结束了,一场革命被另一场革命所推翻。贾文重获自由,重获新生。回到社会后,他意识到自己远远落后于新的生活。他渴望习惯新的一切,重新认识新的时代。可惜他没有时间了,生命的火焰已经燃烧到了尽头。弥留之际,贾文用他即将僵死的眼睛贪婪地凝注虚空。灵魂在攀登最后一个高坡,痛苦和他一起上升,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奔流的生命在前进!即使在死亡中,生命的川流仍在前进……

长篇小说取名《革命》。

作品问世了。刚开始,市场一片死寂(这是鸿影预料到的)。作品中的大胆思索和令人眼花缭乱的构图,与当时人们所能理解的层次实在相距甚远。普通读者没有水平鉴赏一件新的作品。新生命的香味太浓了,他们虚弱的脑袋瓜受不了,必须由时间来把这气味冲淡一点才行。文艺作品一定要积满了成年累月的油垢,方始有人了解。当它有了二十年的寿命,人们才会真诚地接受,这是常有的现象。

紧接着,照例喧嚣起来的依旧是评论界(这也是鸿影预料到的)。他的小说引起了轰动,在舆论界反响热烈。文章被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各种荣誉的光环一个接一个地落在了他的头上。他声名大振,受到的欢迎今非昔比。但极具讽刺意味的是,真正读懂并理解他作品的人少之又少。他们只是打着“十年磨一剑”的旗号在哗众取宠。因为他有名气,一批上流人物和赶时髦的人一致叫好,热烈拥护他,说在他以前简直没有人会写小说。其中最热心的人物就是鸿影的老对头唐文采。他揣着一肚子坏水始终在攻击他。当他看到鸿影达到了事业的顶峰,便主动讨好他。现在,他正在给那些不了解鸿影作品的人上课,而且还讲得头头是道哩。

一个人的成功,即便是舆论炒作出来的,也自有其好处,这样可以使作家结识更多的有识之士。鸿影结交了一些陌生的朋友。这些人都是些积极向上的年轻人,对他崇敬有加,把这位老大哥看成是自己的精神支柱。他们都是读到他的作品才汇拢到他身边的。其中大多数人独居外省,从未与他见过面。这些清苦的青年作家,一心一意向往一个理想目标,心里却又并无把握。他们在读到鸿影的书后,感到与他惺惺相惜,因此如饥似渴地从书里汲取精神养料。鸿影与其中几个人有了来往,把他们当成了朋友。这些人看待文学、艺术、生活及社会的方式与他不同,似乎属于思想意识进化到另一个阶段的人。鸿影并不苛求他们理解自己的创作意图,也不要求别人与他的想法一致。他只希望他们具有自己的思想,具有自己的心灵,以便去观察生活,认识生活,并且懂得如何去观察和认识。怀疑和信念都是必要的。怀疑能破除昨日的信念,为明日的信念创造条件。

鸿影与这些缘悭一面的朋友神交久了,他那颗创作的灵魂也在酝酿一场突变,将变得更加和谐,更加人道。他再也不想创作自说自话的语言,更不喜欢创作只为少数行家赏识的造诣高深的架构。他希望文学与人类息息相通。只有与人类息息相通的艺术才是有生命力的艺术。毋庸置疑,也有仅仅表现自我的伟大艺术家,但其中最伟大的仍然是内心为人类命运跳动的那些人。谁想看见大地充满生气的风趣生生不息,谁就该在对人类的爱中探寻,而不是在思想的荒漠天地里挖掘。

然而,时下的作家还谈不上怀有这种爱。中国的文学界还是那么混乱无序又难以融洽,永远如此,只是演员变换了角色而已。昨天的青年先锋变成了今天的活古董,置身于时代潮流之外。这些戴着假面具的头面人物,站在坟墓旁边挤眉弄眼,拒绝承认后来者有生存的权利。这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文坛风气也不敢恭维。今日的中国已经没有一本全民皆读的书了,没有一个信仰行为是面向大众的。现代文学过多地表现自己,对谁都毫无遮拦地倾诉一通,实则是一种缺乏内涵、寡廉鲜耻的表现。就像一些病人,滔滔不绝地向别人讲述自己的病状,道出的细节既无聊又可笑。

表面上一切都没变。

然而实际上一切都变了。

每隔一段时间,群众的热情、集体的风潮都会像飓风般在艺术上吹过。古典传统艺术的那座永不熄灭的灯塔,远远地在闪光,俯瞰着大平原。那是历经数个世纪辛勤劳作和奋力拼搏所换来的,并且代代相传,沿袭至今。它既不奴役思想,也不压制个性,却为人类精神指出一条几个世纪以来所遵循的康庄大道,使整个民族在它的光辉照耀下稳步前进。中国的知识分子像黑夜中迷途的鸟儿,拍打着翅膀扑向那座遥远灯塔。新的一代起来了。他们既愿意理解也愿意行动,既渴望真理也渴望拥有。他们要生存,更要占有生活,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他们追逐色彩,在攫获灵感颤动的瞬间,掀掉包裹灵魂的外衣,其无可争议的勇气使心灵快乐得颤抖不止。

善于观察的人,哪怕是一线光明也会变成取之不尽的宝贵财富。与这至高无上的财富相比,喧嚣尘上的纷争又算得了什么呢?甚至这些纷争也是多彩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应该拥抱一切,把友好的和敌对的力量,把肯定的和否定的价值,把生命中的全部材质,统统都毫无保留地投入到思想的火热熔炉中。最后这一切的结晶,就是我们心中形成的雕像,就是精神的圣果。创造的人何足挂齿,只有创造的成果才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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