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章 无形的大手 更胜以往
三日时间眨眼而过,
市易司的韩宜可正坐在衙房里看着手中文书,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各处牙行的热闹消息,他早就收到了。
作为名义上掌管商行的衙门,
即便不能真正掌控,他也得知道这些商行的最新消息。
三日的文书看下来,韩宜可愈发吃惊,
作为都察院御史出身,
查贪腐这一块,他可谓是拿手好戏。
从牙行茫茫多的银钱往来中,
韩宜可察觉到了一个明显不对的地方,
下等地,价格正在源源不断地上涨,为何还会有人卖?
作为市易司的长官,他研习了一些商贸知识。
他发现,一旦价格飞速上涨,
卖方就会越来越少,甚至待价而沽。
所有人都在等着继续上涨,同时心理预期会逐渐增高。
而这下等地所属,大多是一些城中小商贩,或者有些家底的人家。
他们,是最小心谨慎之人,
商品下跌之时不敢买,上涨之时不敢卖。
偏偏现在,下等地源源不断发卖,似是无穷无尽,
这让韩宜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他仿佛看到了一双无形大手,隐于水面下浑水摸鱼。
韩宜可拿过今日最新文书,仔细查看,
是今日上午一些牙行的成交字据,乃是从京府衙门所获。
“嘶”韩宜可坐直身体,轻咦一声。
三日来“有价无市”的上等田亩终于有了成交,并且数量还不小,而下等田亩的成交量陡然暴跌。
这一涨一跌,韩宜可眉头紧皱.
他在桌上翻找文书,
很快找到了昨日这个时候的成交字据。
这么一看,韩宜可大惊失色。
上等田亩的交易比之昨日上涨了至少三倍,
下等田亩的成交量愈发萎靡,还不如昨日一半。
“难道.是有人买完了下等田,再买上等田?”
“或许.是有人卖完了下等田,再转头买上等田?”
念头一经出现,韩宜可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这几日各处牙行加起来的钱财流动少说也有数十万两银子。
若是有人在下等田买卖中赚钱,那该赚多少?
为何又会买上等田?
韩宜可涌出一个疑惑,从眼前文书上来看,
上等田的价格分明还在继续下跌,
已经到了甘薯丰收之前的四成。
而且,京中最近很乱,
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绪在京中弥漫。
百姓们高兴万分,对于甘薯丰收恨不得日夜庆祝,
而城中商贾员外则愁眉苦脸,
他们又不会挨饿受冻,粮食是否丰收与他们可没多大关系。
反而因为丰收,地价飞流直下,多年积蓄一朝尽毁。
这几日的秦淮河畔,夜夜都有人跳河,
弄得京府派了十余名衙役在旁守候,
一时间在京中广为流传。
这等情绪之下,上等田继续下跌几乎已经成了定局,
若真有一双无形的手,
为什么要赶在这个时候买地?
越想,韩宜可越是疑惑,他看了看时辰,没有耽搁,立马喊道:
“备马,去应天府衙。”
市易司的马车在城中大道缓缓走动,
临近正午,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人流不断。
“大人,前面就是新沉商行。”
这时,随从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韩宜可连忙打开窗户帘幕,将目光投了出去。
只见新沉商行门口停放着一辆辆外表奢靡的马车,
将整个商行左右两边的阴凉地全部占据。
还能看到一些身穿锦袍的员外靠坐在车轮上,呼吸急促,
身旁侍者手忙脚乱地为其擦汗灌水。
这一幕,不用想韩宜可都知道,
又是因为地价下跌而承受不住了。
马车驶过新沉商行,韩宜可将帘幕放下,心中思绪发散,久久不曾说话。
不多时,马车来到了应天府衙门口。
韩宜可走下马车,
外面炎热无比,太阳将整个大地炙烤得扭曲,
他却感觉不到热,甚至还觉得心中有些冰冷。
他已经想明白了,如此多的钱财轰然消失,
若是背后没有人操控,那就太怪了。
深吸了一口气,韩宜可很快见到了应天府丞冯克昭,
他此刻正在衙房内用饭,
简单的三道小菜,一旁还放置着一壶冰红茶。
冯克昭见到韩宜可走近,先是一愣,而后马上站起身,躬身一拜:
“韩大人,您您这是?”
韩宜可这才反应过来,居然没有让人提前通报,
他回了回神,有些懊恼地摇头,索性直言:
“冯大人,本官此来是有事想要拜托大人。”
“大人请说。”
韩宜可挥了挥手:
“本官想要看最近三日府衙对于买卖田地留存的契税文书。”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明白,韩宜可补充道:
“要有买卖双方详细的讯息。”
冯克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发问:
“韩大人家中也有地跌价了?”
韩宜可知道他误会了,便索性就着话头说下去:
“冯大人,家祖留下的几亩良田跌得厉害,
家中便自作主张将其卖了,
本官今日回家后才知晓此事,心中愤懑不已,
这才想着来衙门问问,能不能知道买家是何人,
本官想着再原价将地买回来,甚至加一些价格也可,
毕竟那是祖上留下来的地。”
“昂~”
冯克昭恍然地点了点头,
他这几日忙于甘薯收获一事,但对于地价下跌也有所耳闻。
他想了想,说道:
“韩大人,衙门留存的契税文书按理说本不应该向外透露,
既然韩大人有些苦衷,
这个忙府衙便帮了,我这就带您去案牍库找寻。”
“不必不必。”
韩宜可连忙摆手:
“冯大人这几日辛苦万分,你先吃着,派一个吏员带本官去即可。”
冯克昭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笑了起来:
“那就多谢韩大人了。”
“是本官要多谢你才对。”
“来人,带韩大人去案牍库查询这三日留存的契税文书。”
一个时辰后,韩宜可顶着炎炎烈日离开了应天府衙,
他的步子有些沉重,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只看到了前日留存的契税文书,以及交易双方。
其中几个名字频频出现!
最让他震惊与意外的,
当属应天商行、应天建筑商行。
它们的名字自然不可能直接写在上面,
但留下名字的人都是这两个商行的管事!
而其他,新马商行、真如商行、天坤商行、三都商行的管事掌柜亦是如此,
他们交错出现,错综复杂。
韩宜可扪心自问,若自己不是市易司的主官,
对于城中商行都有过调查,根本无法发现其中隐藏端倪。
而这些名字,都在卖地!
卖那些下等田!
价格从三倍到五倍不等,每一笔的数额不算太大,
但加起来,韩宜可只觉得浑身冰冷,至少有数十万两!
这还仅仅是一日的交易。
韩宜可相信,甘薯丰收的第一日到今日,
这些人的名字也应该时常出现。
回到马车上,韩宜可久久不曾平静,
源源不断的地是谁在卖,已经有了答案。
而银子是谁在挣,也有了答案。
“老爷,去哪?”
车夫的声音打断了韩宜可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抿了抿嘴,犹豫了许久,才轻声开口:
“去应天商行。”
“是。”
马车摇晃,很快便动了起来,
其间路过新沉商行,韩宜可再次将目光投了出去.
一个时辰过去,牙行重新开市,
新沉商行显得更加人声鼎沸,
以往那些雍容华贵的员外已经放弃了体面,
与随从侍者一并用力向里面挤着。
他们是要卖地,
若是现在不卖,以后还说不定要跌成什么样子。
韩宜可看着他们的身影,
只觉得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看待蝼蚁的怜悯。
上等田现在有人在不停地买,
虽然韩宜可没有证据,也没有看到交易明细,
但他相信,就是这伙人在买。
而这些人,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
想明白了这点后,
韩宜可便对这些员外更加怜悯,这个时候买才是真正的血本无归。
韩宜可越想脸色越是古怪,
若是他想得没错的话,
这些商行这些人,是在用这些员外的钱,买员外的地。
“这还能这么玩?”
韩宜可呼吸猛地屏住,
他在山西待过,在云南待过,自认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今日这等赚钱法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如此有冲击力!
不多时,马车来到了府东街口,车夫传来声音:
“大人,府东街到了,咱们得走着去商行。”
府东街是京中最宽敞的几条道路之一,
但有应天商行屹立,多宽的道路都要被马车堵死。
所以,应天府便不让马车进入府东街,任何人想要去应天商行,得下马步行。
韩宜可下马前往应天商行,
滚烫的日头带来一股温热,
当看到应天商行门口那乌泱乌泱的人后,他觉得更加烦躁。
韩宜可没有耽搁的心思,径直上了应天商行五层,
在最里面的衙房,见到了应天商行的大掌柜,
刘思礼!
他此刻正站在窗边,手拿一杯清茶,一边轻轻抿着,
一边若有所思地看向下方街道
屋中十分凉快,四角八方都摆上了装饰精美的青铜炉,冰块冒着腾腾凉气。
正中央的方桌上摆着糕点与精美水果,
一进入屋里,韩宜可就皱起眉头,
作为御史的警觉开始不停跳动。
若是朝中官员家中是这等奢靡装扮,
他几乎可以断定,必然是有贪腐事情发生。
但偏偏,现在是在商行中,这让他很不得劲。
刘思礼回过头来将茶杯放下,笑着拱手:
“拜见大人,不知大人今日所来何事?”
韩宜可径直坐在了房舍一侧,硬邦邦地说道:
“今日本官前来,是有些事要问刘大人。”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善,
刘思礼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也踱步走了过来,慢慢坐下。
“不知,是何事?”
韩宜可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递了过去,冷冷道:
“刘大人,最近京中地价起起伏伏,此事你知道吧。”
“自然是知道。”
刘思礼笑着将文书拿了起来,打
开一看,上面有着部分牙行关于田亩的价格,其中起伏不定。
韩宜可深吸了一口气:
“那刘大人能否给本官一个解释,
为什么应天商行等一众商行,在这其中获利不菲?
你可知道,京中的员外昨日跳河死了好几个,
还有不少人上书朝廷,直言京中乱象。”
刘思礼听到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有些意外地看向韩宜可,
他没有想到,
第一个发现此事的居然是这名不见经传的市易司。
“韩大人,获利不菲难道不行?”
韩宜可脸色猛地一僵,恼怒顷刻间变成了尴尬,旋即又愤怒起来。
“刘大人,你不用再跟我强词夺理,
京中地价起伏,扰乱民生,此乃荒谬之举。
尔等身为朝廷官员,又执掌着民生商行,怎么能做如此事呢!”
刘思礼收敛笑容,淡淡道:
“韩大人,民间百姓可是为了甘薯丰收喜极而泣啊,
米价粮价也因此而暴跌三成,
不少百姓今日买米一石,能够省下几十文,
省下的钱够买好几斤肉,敢问民生哪里乱了?”
“那些员外,哀号的声音都要冲到朝廷上去了!!”
韩宜可见他还在强词夺理,不由得心中多了几分恼怒。
刘思礼笑着摇了摇头:
“韩大人,这些员外商贾动辄家财万贯,他们怎么能是民呢?”
“不是民是什么?”韩宜可眼中闪过一丝荒谬。
刘思礼淡淡道:
“若是下官没记错,韩大人出身浙江绍兴,乃是北宋宰相韩琦之后,
家世渊博,有良田千亩。
而本官则出身辽东世家,乃金辽权贵之后,
像你我这等人,怎么会是民呢?”
韩宜可眼中荒谬愈发浓郁,他有些听不明白刘思礼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刘大人莫非是被钱财冲昏了头脑?”
“不不不”刘思礼摇了摇头,说道:
“下官是想说,这些商贾员外平日里视朝廷法度与无物,
侵占田亩,强买强卖之事干了不少。
他们总不能占便宜的时候视《大明律》与无物,吃亏的时候就抱着《大明律》不撒手吧。
下官以为,像你我这等家世,应该早知道自负盈亏这个道理才是。”
“如今地价起复,不少员外伤筋动骨,
怎么能让朝廷来主持公道呢?这分明是自己选的路啊。”
韩宜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在埋怨自己为这些商贾员外说话。
深吸了一口气,韩宜可努力压制心中不忿,说道:
“刘大人,这些人神通广大,与不少朝廷大人都有关联,
事情闹得这么大,你就不怕收不了场?”
“韩大人多虑了,有了甘薯,什么地都能种出粮食,
他们手中的地若是不想要了,
那就通通卖了好了,商行一并采买。”
“刘大人,你们联合起来如此大肆收购上等田亩,
是笃定了这些田亩不会再继续下跌吗?”
韩宜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对,赶忙找补:
“应天商行、建筑商行现在都是朝廷的商行,
其中钱财也是朝廷所有,
如此被拿去买地,若是继续下跌,损失的可是朝廷,
如此大事,为何不先与本官商议一二,好让市易司提前知晓。”
刘思礼面露恍然,知道这韩宜可为什么如此激动了。
他笑了起来,声音温和:
“韩大人莫要着急,不过是买卖一些田亩,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些上好田亩紧邻京城,
只要朝廷还在,价钱迟早都要恢复正常,韩大人急什么?”
一听此言,韩宜可愣在当场,眼中生出一些荒谬,
尽管他早就有此猜测,
但刘思礼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他震惊。
“价钱还能恢复如初?”
刘思礼神秘一笑:“更胜以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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