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7章 藏富于民 谁是民!
韩宜可离开了应天商行,坐在马车上陷入沉思,
脑海中回想的尽是刘思礼的肯定答复。
“更胜以往?”
按照刘思礼所言,
甘薯丰收会让天下百姓都吃饱,从而让更多人汇聚应天京城。
这些人或许是外出做工的百姓,或许是被官府选拔的民夫。
当应天城的人越来越多之时,
京城附近良田,也会变成天价,更胜以往。
而如今跌价,只是暂时恐慌。
应天附近的田亩贵出其他田千倍万倍,并不是能种出千万倍的粮食,
而是因为在应天京城,在天子脚下。
韩宜可在心中找寻着此话的疏漏,
却发现.他已经被这些话说服了。
从各大商行争相出手的场面来看,
应天附近的上等田亩根本不愁卖,
而那些国公府邸低价买了田亩,或许就再也不卖了,或许只卖一小部分。
市面的地少了,又会让地价上升
“呼”
韩宜可长舒了一口气,已经看明白了这些人赚钱的法子。
凭的就是手中钱多,赚取的是京中员外商贾的恐惧。
“老爷,去哪?”
车夫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韩宜可的思绪。
他想了想,说道:“去太子府。”
“是!”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便来到了太子府。
一番通禀后,他在府邸花园中见到了太子朱标以及二殿下、三殿下。
两个孩子正在花园宽大庭院上玩着滑板,银铃般的笑声不停弥漫。
韩宜可抿了抿嘴,
这等应天商行新出的物件很招孩子喜欢,他的孙子就嚷嚷着买一个。
“臣韩宜可参见太子殿下。”
“嗯,坐。”
太子朱标三十余岁的模样,
一身棕色常服,眼窝深陷,此刻正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照射。
即便是韩宜可来了,他也没有太多动作。
“何事?”
朱标见韩宜可久久没有说话,便微微抬起眼眉,发问。
“若是商行的事,本宫帮不上你的忙,市易司能做多大,要靠你自己。”
韩宜可一愣,旋即有些不好意思,
最近这段日子因为市易司的职权问题,他来过许多次太子府。
“殿下,市易司之事臣感激万分,
有太子殿下相助,市易司已经有了一些规章,相信很快就能步入正轨。
今日臣前来,不是为了市易司之事,
但的确与商贾之事有些关联。”
太子朱标看了韩宜可一眼:
“什么事?”
韩宜可站直身体,声音铿锵有力:
“殿下,臣发现了国之大盗!”
话音落下,零零散散的风吹树叶声似乎戛然而止,
周遭宫女太监也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太子缓缓睁开眼睛,锐利一闪而过,
气氛陡然从盛夏变成了深秋,带着一丝寒意。
“国之大盗?韩大人发现了什么?”
韩宜可没有隐瞒,从随从手中接过了数本文书递了过去,
同时将自己所知的说了出来,连带猜测也一并吐露。
最后,韩宜可沉声道:
“殿下,诸多公侯是国之柱石,
如此与民争利之举不可助长,更不可兴旺。”
太子朱标眉头紧皱,看了看韩宜可,又看了看手中的文书,
神情中多了郑重,依次翻开查看。
书页翻动的声音持续了许久,
太子才抬起脑袋,发问:
“韩大人,地价涨跌.若是本宫没记错,是常有的事,
几次北征前后都有如此景象,
不乏有人从中牟利,但并不影响大局。
而且,你买我卖,你情我愿,难道其中有强买强卖之事?”
韩宜可摇了摇头:
“回禀殿下,并没有,这几家大商行都藏在后面,京中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参与了这件事情。”
“那他们是有控制市场、价格的举动?”朱标再次发问。
商贾一事兴盛了千年,在应天商行出现后,
朝廷对于各类物件的价格掌控可谓是达到了一个顶峰。
他知道这其中蕴含着什么样的财富,
若是有人控制京城地价,那的确算得上国之大盗。
韩宜可又摇了摇头:
“臣并没有发现此事,也可能是臣知晓此事尚短,还无法察觉。”
太子沉重脸色迅速消融,转而笑了起来:
“那今日你前来,是想要好好查一查?”
韩宜可愣在当场,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他顿了好一会儿,说道:
“殿下,当朝国公参与商贾之事,有失体统,
若查得清楚了,反而更有损体面,
还请殿下下令,令城中诸多国公府邸不得参与此事。”
见太子殿下还是没有重视此事,韩宜可说道:
“殿下,仅仅是这三日所获钱财,可能就比得上应天商行一年所赚。”
“嗯?”
太子朱标原本昏昏欲睡,听到此言一下子瞪大眼睛,
有些狐疑地看着韩宜可,
又将身体靠在了石柱上,笑道:
“韩大人,去年应天商行赚了六十九万两银子,规模也翻了几番,买卖田地能赚这么多?有些荒谬了。”
韩宜可抿了抿嘴:
“殿下,城外下等田亩三日来翻了将近四倍,
十万两银子砸进去,三日就能变成四十万两!
而那些好地,今日已经跌到只剩不到一半,
四十万两尽数买入,等地价恢复,净赚一倍,
十万两银子就变成了八十万两。
刘思礼还与臣说,若是将时间拉长,
京城地价不仅会恢复,还会更甚以往,如此赚得便更多了.”
太子朱标终于从刚刚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抽身而出,有些凝重地看着韩宜可。
“他们拿了十万两银子?”
韩宜可眉头紧锁,沉声道:
“殿下,在甘薯丰收,下等田开始暴涨之时,
城中各大牙行都有人在不停发卖,
要多少有多少,足足卖了三日才有所减慢。
虽然下等田价格不贵,但架不住多,
十万两银子也只是臣的推测,真正的银两可能会更多,
几家大商行加上应天商行、建筑商行,
若是真拼了命,二十万两现银都能拿得出来,这就太恐怖了。”
太子朱标思忖着韩宜可所说,
若真是如此,传出去的确不体面。
而且,此事居然如此赚钱?
不过,让朱标如此凝重的还是其他的事,
诸多国公以及两大商行纷纷购置京中田产。
放在以往这没有什么差池,
但如今,他马上就要去往关中,探查迁都一事。
如此大的钱财砸下去,
他们真不怕朝廷下旨迁都,亏得血本无归?
还是他们对迁都本就没有信心,
甚至笃定无法成功?
朱标暗暗想着,越想脸色越是凝重,身上疲惫也愈发明显。
过了许久,朱标缓缓开口:
“此事本宫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是,臣会继续查下去。”
见太子面露沉思,没有说话,
韩宜可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这毫无疑问就是默认。
正午的阳光渐渐敛去,一朵厚厚的白云遮盖了日头。
黑白之间的变换让太子朱标感觉眼前一黑,没来由地涌出一阵眩晕。
一旁的太监孙管事见状,脸色猛然大变,眼疾手快地冲上前去。
“殿下!”
他一把扶住了太子歪斜的身子,
目光前所未有的凌厉,脸色也愈发苍白。
而这时,周遭的侍者一个个脸色大变,
两名小殿下听到惊呼,也纷纷看了过来。
这时,太子觉得眼前漆黑渐渐褪去,眩晕感也慢慢远离,
他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前方石凳角落的斑驳污渍,久久不语。
“殿下,您没事吧。”
“传太医,传太医!”
“不”
太子伸手制止,指了指前方石桌上的冰桶,
“把凉茶拿过来。”
“哎”
孙管事忙不迭地上前,从中拿出了一壶凉茶,递给太子。
“殿下,您慢点喝,有些凉。”
太子不管不顾地打开,咕咚咕咚地喝了半壶才算完,他发出了一声长叹。
到了此时,他才觉得恢复了正常。
“刚刚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但有外流,尽数斩首!”
太子朱标眼中冷色一闪而过。
孙管事没来由地身子一寒,连忙弯腰:
“是,殿下。”
“让常升与景隆过来府上,本宫有事问他们。”
“是,殿下。”
未时初,开国公常升与曹国公李景隆驾马来到太子府。
当看到太子府那巍峨的匾额时,
二人悄然对视一眼,都有些发怵。
不论在外如何猖狂,但面对太子,
总不能如对外说的那般,毫不在乎,还是畏惧万分。
走到门前,李景隆顿住脚步,试探着发问:
“你说,太子找咱们来干什么?是不是事漏了?”
常升缩了缩脖子,更加发怵了,喝道:
“别乌鸦嘴,说不定是关中的事。”
李景隆脸色古怪,对于他这种自我安慰觉得不妥,他一边走一边说:
“要是太子问起来,咱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赚钱怎么着都不寒颤,咱们又没偷鸡摸狗,怕啥。”
常升瞥了一眼李景隆胆小鬼般的模样,不屑地说道。
李景隆摇了摇头,对于常升这般他早已习惯,
便没有再说话,而是忧心忡忡地跟着太监去往书房。
不多时,他们在书房见到了神情如常、像是被固定在书房座椅后从未挪动的太子朱标。
“臣、李景隆、常升,拜见太子殿下。”
二人躬身一拜,
太子却没有任何反应,注意力一直在眼前的文书上。
二人歪了歪头,对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书房内陷入了安静,二人保持着参拜姿势定在原地,
太子则下笔飞快,迅速地处置文书。
一本又一本,当李景隆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的时候,
太子终于放下了纸笔,看向二人:
“哼,你们定然是做了坏事,弄这副谦卑模样给谁看?”
太子的声音猛地拔高,
二人心中暗道坏了,做贼心虚居然忘了都是自家人。
李景隆连忙直起腰,笑着捶了捶腰:
“殿下,这不是看您最近心情不好,咱们有些害怕嘛。”
一旁的常升也连连点头。
太子朱标脑袋不动,眼睛瞟了二人一眼,轻哼一声:
“说说吧,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此话一出,一旁的孙管事微微低下了脑袋,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同时屋中站立的宫女太监也慢慢离开书房。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凝重,
李景隆二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觉得这等场景像是摔杯为号、刀斧手伺候的场面。
“说!”
见二人久久不说话,太子陡然发出了一声爆呵,眼神凌厉万分。
常升吓得一个激灵,
整个伪装起来的气势一下子变得萎靡,五官挤在一起。
“姐姐夫,此事我不知道啊,
是他,是李景隆说有赚钱的好生意,这才拉着我一起干的,
他说把钱扔进去,三日就翻翻!
是,是他拿的主意!”
一旁的李景隆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了过去。
“常升,你别胡说八道,什么叫我拿的主意,赚钱的生意你不干啊,
还用着我拉你,你自己就凑过来了!”
“你才胡说八道,一月前不是你找的我!”
“我找你是为了北方战事,可不是为了赚钱,
是你自己说钱不够花,我这才带你的,
你可倒好,现在反而倒打一耙,真是混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朱标抬起头,眉心狂跳
“常升!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吵闹!”
李景隆又瞪大眼睛,我什么小孩?
“还有你!”
朱标眼睛瞪了过来,李景隆瞬间恢复了乖宝宝的模样。
“二十多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位列国公,整日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是朝廷给你们的钱不够花吗?
非要用这等法子去赚钱?
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穿!”
二人如同霜打的茄子,
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不振,耷拉着脑袋。
“哼”朱标冷哼一声:
“说说吧,你们这一伙人翻江倒海,赚了多少!”
二人刚想要对视,朱标便喝道:
“李景隆,你来说,老实交代!”
“大哥.真没多少,就几千两银子,赚个零花。”
李景隆眼睛滴溜溜一转,苦笑着挠头。
“咱们说的是一件事吗?”太子瞥了他一眼。
“啊?大哥您不是说车行换车的事吗?”李景隆满脸茫然。
“呼”
朱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拿过一旁挂在衣架上的鸡毛掸子,将其反握,走到李景隆身前,戳着他的肩膀。
“问你买卖田亩的事,别跟我在这打马虎眼!”
这么一说,李景隆彻底萎靡下来,讪讪一笑:
“大哥,没多少银子,也就几万两银子。”
“几万!”
察觉到盯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李景隆愈发萎靡,轻轻将戳在自己身上的鸡毛掸子拨开。
“大哥,大哥您消消气,
这些商贾员外为富不仁,平日里借着放份子钱收了不少好地,
现在这些地落在我们手里,也算是件好事,
就当是为那些百姓报仇了。”
“不说是吧!”
朱标的声音忽然低沉,
李景隆一个哆嗦,连忙开口吐出了一个数字。
“二十多万两。”
朱标刚要落下的鸡毛掸子猛地停在半空,眼中茫然一闪而过。
“多少?二十几万?”
“二十九万三千六百五十七两八钱。”
李景隆连忙向后缩,躲在了桌子后面。
朱标瞳孔微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夫你看他,为富不仁,位列国公还赚这些银子,传出去要丢死人了。”常升在一旁指指点点。
朱标猛地转过身,盯着常升:
“你拿了多少银子?”
“我”常升猛地后退八步,缩在了窗户角落。
“不多,就府中一些闲钱。”
“多少!”
“两万.”
朱标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常升:
“你啊你,本就不聪明,
两万两银子丢进去,要是赔个血本无归,你别来这哭惨!”
“姐夫!”
常升猛地前冲,一下子抓住了朱标的手臂,眼睛放着亮光。
“姐夫,我还是头一回发现,这挣钱居然这么容易,
我那两万两都变成七万两了,
说不定再过一月,就变十万了!
到时候,我给你把府中这些破烂玩意都换了,
看看这柜子,角都磕破了,多砢碜!”
朱标这才缓过来,应天商行这么大一摊生意,十数万人趴在上面忙活了一年,
铺开的摊子遍布应天,这才堪堪赚了不到七十万两。
这些王八蛋,几天的工夫就赚了半数
这让朱标不知说何是好,
反而心中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京中的员外权贵,还真是有钱
藏富于民,此言不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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