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那颗心，软了一下
就在这时。
苏齐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头发枯黄，小脸被冻得发紫，身上只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颜色，打满了补丁的单薄小褂，一双赤着的脚丫，早已被泥水和冻疮，折磨得不成样子。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苏齐的靠近，只是低着头，用一双满是污泥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东西，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
那神情，专注而又满足，仿佛在品尝着什么绝世美味。
苏齐的心，莫名地一软，他缓缓蹲下身子，脸上挤出一个尽量柔和的笑容，轻声问道：“小妹妹，你在吃什么呀？”
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本该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与惊恐，她下意识地，就想将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
可已经晚了。
苏齐看清了。
那不是什么饼，也不是什么干粮。
那是一块白色的，带着一丝湿润的......泥土！
观音土！
轰！
苏齐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响，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他心底轰然炸开，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前世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那三个代表着饥荒与绝望的字眼，如今，就这么血淋淋地，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东西，吃下去，根本无法消化，只会让人的肚子越胀越大，最终，在无尽的痛苦中，被活活地撑死！
这哪里是在吃饭？
这分明是在吃自己的命！
苏齐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连什么是死亡都不知道，却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与饥饿做着最后抗争的小女孩，那颗早已被权谋和杀戮磨得坚硬如铁的心，竟是没来由地，一酸。
“这个......不能吃。”
苏齐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他从怀中，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用来应急的干粮——两块用精面和肉松压制而成的肉饼，这是锦衣卫的标配，能顶饿，也能快速补充体力。
他将那两块还带着体温的肉饼，轻轻地，递到了小女孩的面前。
“吃这个。”
小女孩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苏齐，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饼，那双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她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接。
苏齐不再说话，只是将肉饼，塞进了她那双冰凉的小手里。
小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感受到手中那温暖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终于确认，这不是梦。
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死死地抱着那两块肉饼，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生怕一松手，这梦就会醒。
苏齐看着她那副模样，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再看，只是沉默地，转过了身。
......
奢华的鸾驾之内。
叶月婵透过车窗的缝隙，将这一幕，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
她那张始终带着慵懒笑意的绝美脸庞上，此刻，竟是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收买人心？
不。
当她看到苏齐那双瞬间通红的眼睛，看到他将自己的口粮毫不犹豫地递出去时，她知道，那不是演戏。
那一瞬间的愤怒与怜悯，是装不出来的。
这个男人......
他手段狠辣，杀伐果断，心机深沉，视人命如草芥。
可他，却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吃着观音土的小女孩，而动容。
“有趣......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叶月婵的红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有些看不透这个男人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心狠手辣的酷吏？还是心怀苍生的侠客？
或许......两者皆是。
叶月婵收回目光，那颗一向只为权谋跳动的心，在这一刻，竟是没来由地，软了一下。
她对着车外，淡淡地开口，声音依旧慵懒，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一名侍卫统领立刻上前。
“传本宫的令。”
叶月婵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叹息？
“开仓，放粮。”
“先调一百石米，就在这里，给他们熬粥，让所有饿着肚子的人，都能喝上一碗热的。”
“是，殿下！”
随着长公主一声令下，整个车队都行动了起来，一百石精米被迅速卸下，几十口大锅当场就架了起来，很快，一股浓郁的米粥香气，便在这片充满了绝望的难民营里，飘散开来。
那些原本麻木的灾民，闻到这股救命的香气，一个个都像是疯了一样，朝着粥棚的方向涌去，整个场面，瞬间变得无比混乱。
就在这时。
苏齐重新回到了车队旁。
“殿下。”
他对着那紧闭的车帘，躬身行了一礼。
车帘被挑开，露出了叶月婵那张依旧美艳，却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肃穆的脸。
她看着不远处那为了抢一碗粥而互相推搡，甚至大打出手的灾民，又看了看那些维持着秩序，却依旧显得杯水车薪的锦衣卫，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那份源自养尊处优的厌恶，却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震撼’的情绪所取代。
这一幕幕，比任何史书上的记载，比任何奏折里的陈情，都来得更真实，更残酷，更让人心头发寒。
“苏齐。”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你说，这世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苏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疯狂，看到了人性的光辉，也看到了生存的丑陋。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淡淡地，吐出了八个字。
那声音，仿佛带着历史的厚重与苍凉，在每个人的心头，久久回荡。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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