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他到哪了?
今年的暑气仿佛来得格外热,甚至比以往都要热,更漏声在空旷的殿宇深处幽幽游荡,像某种冰冷滑腻的活物,一下下啃噬着死寂的空气。
鎏金兽首香炉里,龙涎香的烟气沉重地盘旋上升,却再也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令人心惊的甜腥气。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闷咳骤然打破死寂,猛烈得仿佛要把肺腑都掏空。
皇帝被这一阵咳嗽牵绊着佝偻着背,明黄的龙袍下,那曾经能开三石硬弓的宽阔肩膀,此刻只剩下剧烈起伏。
他猛地捂住嘴,指缝间,一点刺目的猩红迅速洇开,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妖异花朵,灼痛了侍立在一旁的老太医浑浊的眼。
“陛下!”老太医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额头重重磕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声音带着哭腔,也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陛下…龙体为重啊!此症…此症最忌忧思劳神,万望陛下千万珍摄,静心调养才是!”
皇帝喘息着,那咳声像是从一口破旧的风箱里艰难挤出,每一次都耗尽他仅存的气力。
他缓缓移开捂嘴的手,掌心赫然是一小滩刺目的鲜红。
他低头凝视着那片血色,深陷的眼窝里,眸光沉静得可怕,像两潭凝滞千年的寒水,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死死封冻在深处。
他用明黄的袖口,缓慢而用力地擦拭着手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怎么那么多废话,”皇帝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铁锈的气息,“你侍奉朕…多少年了?”
太医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回…回陛下,老臣…自陛下登基便蒙恩侍奉,至今…整整二十余年了。”
“二十多年…”皇帝重复着,目光依旧落在自己刚被擦拭过、却仍残留着淡淡红痕的手掌上,“够久了。久到…足以看清一个人的本心。”
他抬起眼,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皮囊,直视跪地之人灵魂最深处的战栗。“朕,没力气听那些虚文。你只告诉朕,”他顿住,吸了一口气,那气流穿过残破的肺腑,发出嘶嘶的杂音,“朕,还有多少时间?”
老太医的头颅几乎要嵌进金砖的缝隙里,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铁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烛火不安地跳动,在皇帝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深如沟壑的阴影。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只剩下胡敬儒粗重压抑的喘息,以及他自己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的心脏。
“陛…陛下…”太医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哽咽,“老臣…老臣无能…”他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爬过沟壑纵横的脸颊,“臣…臣拼尽一身所学,倾尽天下灵药,最多…最多也只能为陛下再延…半年之数!”最后一个字吐出,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只剩下肩膀无声的耸动。
半年。
这个期限如同丧钟,在皇帝耳边轰然敲响。
他脸上却无悲无喜,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点动作轻得如同枯叶坠落,却带着千钧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
“知道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再无波澜,“去吧。这脉,也不必再诊了。”
太医如蒙大赦,又似万念俱灰,抖抖索索地爬起来,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踉跄着退了出去。
紧接着,殿内侍立的内侍、宫女,也在皇帝一个极其轻微的手势下,如同潮水般无声地退去,连脚步声都消弭得干干净净。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悠长的“吱呀”声,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微光。
空旷的大殿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死寂和昏暗。
唯有御座旁几盏长明灯的火苗,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着,将皇帝孤峭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空旷而冰冷的蟠龙柱和绘着日月星辰的藻井之上,像一幅巨大而诡异的壁画。
“出来。”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在死寂中荡开。
烛光最微弱、阴影最浓重的殿角,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个身影如同从墨汁中析出,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
来人一身毫无杂色的玄衣,紧束的袖口与裤脚,脸上覆着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痕迹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眼睛。
他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姿态是绝对的服从,整个人如同殿内阴影的一部分,无声无息,却又带着致命的锋芒。
“他到哪里了?”皇帝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和千山万水。
不用问是谁,对方也是知道陛下问的是谁。
这么多年,一向如此。
玄衣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如同铁石摩擦:“回陛下。陆铮,在江南。按行程推算,应已在返程途中。”
“江南…返程…”皇帝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刮过光滑的紫檀木御座扶手,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在他深陷的眼窝中飞快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烛火的错觉。
是追忆?是算计?亦或是一丝深埋的、几乎无人察觉的歉疚?无人能辨。
“知道了。”最终,他也只是吐出这三个字,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就连脸上表情也未变分毫,“退下。”
玄衣人如同出现时一般,身形微微一动,便悄无声息地重新融入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大殿再次只剩下皇帝一人。
死寂重新合拢,比之前更为沉重。
唯有那盏长明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分地跳动,映着他沟壑纵横、毫无血色的脸。
他费力地吸着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细微的嗡鸣,像破旧风箱最后的呻吟。
那咳意又隐隐翻涌上来,带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血腥甜味。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迟暮英雄的僵硬和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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