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声音

伦敦的雨，带着大西洋的咸涩气息，没完没了地敲打着窗棂。距离特拉法加广场那场猝不及防的“广告牌袭击”已经过去一个月。

一个月，七百二十个小时，四万三千二百分钟。我像个溺水后侥幸爬上岸的人，浑身湿冷，精疲力竭，却固执地试图甩干头发上的水珠，假装那场灭顶之灾从未发生。我把所有精力都榨干，投入到一篇关于中世纪宗教符号学的论文里，那些晦涩的拉丁文和繁复的纹章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图书馆彻夜不灭的灯光是我隔绝外界的堡垒，***是麻痹神经的良药。我不再看广场的方向，甚至刻意绕开市中心。关于“Luminous  Jewels”，关于“The  Promise”，关于那个名字……  所有相关的信息都被我筑起一道更高、更厚的墙，死死挡在外面。

然而，那道广告牌的光芒，却像烙印一样灼在视网膜深处。那句“For  the  One”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每个寂静的深夜反复回响。它唤醒的不仅是心碎，更是翻江倒海的醋意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愤怒。他凭什么？凭什么在用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戒指，向全世界宣告着对苏蔓的“承诺”和“唯一”时，还要在我早已结痂的伤口上撒盐？他是否在某个时刻，也曾拿出过给我的那枚旧戒指，轻描淡写地对苏蔓说：“看，以前随手买的小玩意儿，现在这个新的，才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唯一’？”  这种想象带来的尖锐刺痛，比单纯的失去更甚百倍。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休止的自我折磨和外在压力压垮时，手机在深夜刺耳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胖丸的名字。

“喂…”  我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浓重的疲惫。

“小雪！谢天谢地你接了！”  胖丸的声音异常急促，背景里似乎还有隐约的引擎轰鸣声，“你…你还在伦敦吗？地址没变吧？那个…那个谁…他…”

胖丸的语无伦次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我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胖丸？你说清楚！谁？怎么了？”

“欧…欧亮！是欧亮！”  胖丸几乎是喊出来的，“他…他疯了！他刚下飞机！现在正开车往你那边赶！我拦不住他！他快急死了！”

“什么？”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大脑一片空白。他来伦敦？现在？为什么？

“胖丸，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一个月来强行压抑的所有情绪——委屈、愤怒、不甘、还有那深入骨髓的醋意——都在这一刻汹涌翻滚。

“他…他今天下午才从我这儿知道！”  胖丸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自责，“怪我！都怪我！我一直以为他知道你出国了！他…他这大半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美国那个项目听说遇到了极其棘手的麻烦，牵扯到当地黑帮和竞争对手的恶意狙击，保密级别极高，他几乎与外界隔绝了所有私人联系，连手机都被严格监控，只保留了几条核心商业线路。他根本收不到任何私人信息！也发不出来！”

胖丸的语速快得像机关枪：“他今天下午刚从美国脱身，风尘仆仆回到京都，连家都没回，第一件事就是去华城找你！结果扑了个空，才知道你早就…早就出国了！他整个人都懵了！立刻打电话给我，劈头盖脸就问你在哪！我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你走了！他以为你还在华城，还在生他的气，只是…只是不想见他！他以为给你时间和空间冷静…他以为他的沉默是在遵守你‘不想见、不想听’的要求！”

胖丸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他看到我发给他的、你签了字的交换生通知书照片时，我隔着电话都能听到他那边东西摔碎的声音！他声音都变了调，嘶哑地问：‘多久了？她走了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然后…然后他就疯了！立刻让人查最快的航班，直接冲去了机场！小雪，他现在就在去你公寓的路上！他…他状态很不好，非常不好！你一定要…小心点…”

电话那头传来胖丸急促的喘息和杂音，似乎信号变得极差，很快就断掉了。

我握着只剩下忙音的手机，僵在原地。窗外，伦敦的夜雨依旧淅淅沥沥，敲打在玻璃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胖丸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死寂的心湖里引爆。

他不知道？

他以为我还在华城？

他这几个月，是在美国处理生死攸关的麻烦，与世隔绝？

那些铺天盖地的绯闻…那些他和苏蔓并肩而行的照片…那个刺眼的“The  Promise”广告…他都一无所知？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的认知，但紧随其后的，是更猛烈、更复杂的醋意和怀疑！

就算他不知情，那苏蔓呢？苏家呢？那些“好事将近”的传闻是怎么来的？那个广告呢？那个与我那枚戒指几乎一样的“The  Promise”，署名是“Mr.  Ou  Liang”，这又怎么解释？难道Luminous  Jewels的设计师可以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复制他私人的定情信物，还冠以“承诺”和“唯一”之名推向世界？这绝不可能！

是谎言？是胖丸在帮他圆谎？还是…这其中另有更深的隐情？

心乱如麻。一个月来用麻木和忙碌筑起的堤坝在胖丸这通电话后彻底崩塌。愤怒、委屈、难以置信、还有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醋意和猜疑，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该相信什么？我还能相信什么？

就在这时，公寓楼下传来刺耳的、尖锐的刹车声！轮胎摩擦湿滑路面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惊心动魄。

紧接着，是车门被用力甩上的巨响！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我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踉跄着冲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一角。

昏黄的路灯下，冰冷的雨幕中，一辆黑色的车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姿态斜停在公寓楼前的马路上，车灯还亮着，引擎盖甚至冒着丝丝白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驾驶座冲了出来。他没打伞，昂贵的黑色大衣瞬间被雨水浸透，勾勒出紧绷而狼狈的轮廓。是欧亮！

他甚至连车门都没顾上关，就抬头急切地、近乎疯狂地扫视着这栋陌生的公寓楼，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不断滑落，打湿了浓密的睫毛。他看起来憔悴得惊人，眼窝深陷，下颌绷紧，往日那种掌控一切的冷峻和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焦急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下一秒，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躲在窗帘缝隙后的我。

隔着冰冷的雨幕和两层楼的高度，我们的视线在潮湿的空气里狠狠相撞！

他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广告牌上那种商业化的光芒，而是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恐慌、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他张开嘴，似乎想喊什么，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随即，他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冲向公寓的入口，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昏暗的光线里。

咚咚咚——！

沉重、急促、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砸门声如同擂鼓般，猛烈地撞击在我公寓的门板上，也重重地砸在我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那声音穿透雨夜，穿透门板，带着他跨越重洋的仓惶和绝望，带着所有未解的谜团和汹涌的醋意，将我死死钉在原地。开门？还是将他隔绝在冰冷的雨夜和谎言之外？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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