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
咚咚咚——！
那沉重的、仿佛带着他所有重量和绝望的砸门声，像战鼓擂在薄薄的门板上，也狠狠擂在我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上。每一次撞击，都震得我指尖发麻，几乎握不住冰凉的窗框。隔着门板，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他身上那股被雨水浸透却依旧强势逼人的气息。
“小雪！开门！求你！开门听我说！” 他的声音穿透门板传来，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恐慌，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冷静，只剩下濒临崩溃边缘的焦灼。那声“求你”，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坚冰般的心脏，带来一丝尖锐的酸楚。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胖丸的话还在脑海里疯狂盘旋：**他不知道，他被隔绝了，他刚脱险就来找我……** 这些信息像投入沸水的冰块，让翻腾的醋意和愤怒短暂地凝结，却又迅速被更深的怀疑和委屈覆盖。**他不知道？那苏蔓呢？那个广告呢？那枚该死的“The Promise”呢？** 这些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勒得我无法呼吸。
“我知道你在里面！小雪！求你…让我见见你！就一分钟！”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破碎感，拳头砸在门板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甚至更重了，仿佛那扇门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通往救赎的浮木。
邻居的抱怨声隐约传来，还有窗户被猛地关上的声音。这异国的深夜，这疯狂的砸门，即将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不能让他在这里像个疯子一样闹下去。一股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总该有个了断”的决绝感涌了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雨腥味的空气刺痛了肺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了那道沉重的门栓。
门打开的瞬间，一股裹挟着雨水泥土气息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门外走廊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一个高大却狼狈到极致的身影。
欧亮。
他浑身湿透，昂贵的黑色大衣沉重地往下滴水，在地板上迅速洇开深色的水渍。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和鬓角，雨水顺着他深刻的下颌线不断滑落，滴在同样湿透的衬衫领口。他的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骇人的苍白，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嘴唇甚至带着一丝不健康的青紫。整个人像刚从冰冷的海水里捞出来，又像几天几夜未曾合眼，憔悴得脱了形，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此刻死死锁住我的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失而复得的火焰，里面翻涌着浓烈的痛苦、恐惧、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悔恨。
“小雪…” 他沙哑地唤了一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看到我完好地站在面前，他眼中那狂喜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下意识地就想上前一步。
“别进来！” 我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冰冷而尖利，像淬了冰的刀锋，横亘在我们之间。我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冰冷和距离，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硬生生刹住脚步，高大的身躯僵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令人窒息的“滴答”声。他看着我，那双总是锐利深沉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卑微的祈求和无措的痛苦。
“好，好…我不进去…” 他急促地喘息着，像一条离水的鱼，试图平复自己，“你听我说，小雪，求你听我说完…”
“说什么？” 我打断他，声音依旧冰冷，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尖锐的讽刺，“说你在美国开拓版图有多风光？说你和苏蔓强强联合的喜讯？还是说你指导推出的那枚‘只为唯一’的‘The Promise’戒指有多么成功？”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醋意和怒火的冰锥，狠狠刺向他。
“不是的！小雪！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急切地低吼，眼底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焦急淹没，“美国那个项目是个陷阱！从开始就是竞争对手和当地黑帮联手设下的局！他们想吞掉欧氏，更想把我彻底留在那里！保密协议是枷锁，通讯被完全切断，连我父亲都不知道具体位置！苏蔓…苏蔓是她父亲强行塞进来的‘纽带’，是为了确保苏家利益！那些绯闻…那些‘好事将近’的鬼话，全是苏家为了稳住股价、为了在项目里分更大一杯羹放出去的***！我根本不知道！我被困住了！像个囚徒！”
他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般的重量，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剖开真相。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胳膊，却在触及我冰冷的眼神时颓然放下，手指痉挛般握紧。
“至于那个广告…那个‘The Promise’…”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无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愤怒，“那是我父亲！是他趁我失联，利用我之前留在设计部的草稿概念，强行推出的商业噱头！他要用‘承诺’和‘唯一’的概念，捆绑苏家，彻底坐实那个该死的‘联姻’传闻！我昨天下午刚下飞机，在机场看到那个广告牌…我…” 他哽住，胸膛剧烈起伏，眼底是骇人的风暴，“我砸了Luminous Jewels在京都总店的橱窗！那枚戒指，那枚被他们亵渎了名字的戒指，现在大概躺在警局的证物袋里！”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愤怒和屈辱让他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里是赤裸裸的、被误解和被伤害的痛苦：“小雪，我的‘承诺’，我的‘唯一’，从始至终，都只给过一个人！只给过那个在华大宿舍楼下，被我强行戴上戒指，气得眼睛通红的小雪！只给过那个在雨夜里，绝望地对我说‘分手’的小雪！那枚戒指…那枚你留下的戒指…” 他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沙哑，右手颤抖着，从湿透的大衣内袋里，掏出一个被透明密封袋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我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那枚蓝宝石戒指。
它静静地躺在密封袋里，被雨水打湿的密封袋模糊了它的光芒，却无法掩盖它独一无二的轮廓和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它没有躺在京都某个华丽的珠宝盒里，也没有戴在苏蔓或其他任何人的手上。它被他贴身藏着，在枪林弹雨、生死一线的美国，在冰冷刺骨的伦敦雨夜，跨越了重洋，回到了这扇门前。
“它一直都在我这里。” 欧亮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和浓重的鼻音，“我答应过‘不会放掉你’，我答应过要给你一个解释…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让它属于别人？那是我们的！是我欠你的解释，欠你的承诺，欠你的…所有！” 他的尾音彻底破碎，高大的身躯在湿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雨水混合着某种滚烫的液体，从他通红的眼角滑落，无声地砸在地面的水渍里，溅开微小的涟漪。
走廊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雨滴敲打窗棂的单调声响，以及……那枚躺在密封袋里、无声诉说着一切的蓝宝石戒指。
我所有的质问，所有的讽刺，所有用醋意和愤怒筑起的冰冷高墙，在他掏出的这枚戒指面前，在他破碎的嘶吼和那滴滚烫的泪水面前，轰然倒塌。
巨大的冲击让我头晕目眩，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门框。视线瞬间模糊，冰冷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滚烫地滑过脸颊。委屈、后怕、迟来的心疼，还有那几乎将他淹没的痛苦……所有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我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原来，这漫长的一年半，被困住、被误解、被利用、被绝望啃噬的，不止我一个人。
他看着我汹涌而出的眼泪，眼中瞬间爆发出更深的痛楚和恐慌。“别哭…小雪，别哭…” 他手足无措地低喃，想上前又不敢，只能徒劳地伸出手，仿佛想隔空擦去我的泪水。
就在这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卷着冰冷的雨丝，从敞开的门口猛烈地灌了进来，吹得我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激起一阵剧烈的寒颤。
几乎在同一瞬间，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的欧亮，身体猛地晃了晃。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迅速褪去，嘴唇的青紫色加深。他似乎在极力对抗着什么，但身体的反应超出了意志的控制。高大的身躯像一座被抽走了基石的冰山，毫无预兆地、沉重地向前倾倒。
“欧亮！” 我失声惊叫，所有的情绪都被瞬间的恐惧取代，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冲了上去。
然而，已经晚了。
他沉重的身体带着冰冷的雨水气息，直直地栽倒下来，额头重重地磕在门框边缘，发出一声闷响，随即整个人软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他手里紧紧攥着的、装着戒指的密封袋，也脱手滚落，掉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
“欧亮！欧亮！醒醒！” 我跪倒在他身边，颤抖的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和额头。触手是滚烫得吓人的高温，而他的身体却在冰冷地颤抖。雨水、汗水、还有额角磕碰处渗出的血丝，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脆弱得像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
什么醋意，什么解释，什么戒指，什么过去……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只剩下眼前这个倒在我面前、浑身滚烫冰冷的男人带来的巨大恐慌。我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冰冷的屏幕映出我惨白惊恐的脸。指尖颤抖着，几乎按不准按键。
伦敦深夜的冷雨依旧无休无止。公寓门口，只剩下我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拨打急救电话的声音，和他无声无息、仿佛被世界遗弃的沉重身躯。那枚蓝宝石戒指，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湿地上，幽光闪烁，映照着这场跨越重洋、充满误会与伤痛、最终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重逢的狼狈终局。而新的混乱与未知，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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