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真相

窗外，夏末的雷声沉闷地滚过，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将小雪单薄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像一道孤寂的伤疤。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那是心被撕裂后渗出的味道。

欧亮就站在她对面几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躯此刻却显得有些佝偻，眼神复杂地纠缠在小雪脸上，或者说，是纠缠在她那双明亮、此刻却盛满了破碎星光的眼睛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桌上摊开的旧相册，像一扇被强行撞开的禁忌之门，里面安静的笑容定格在时光里，与小雪有着惊人的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现在属于小雪的眼睛。

小雪的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抚过照片上姐姐安静青春洋溢的脸庞。她抬起头，那双承载了太多秘密和痛苦的眼睛，直直地刺向欧亮，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所以…那些‘偶遇’，图书馆的转角、咖啡馆的‘恰好’客满、甚至我丢的那本你‘捡到’的书…都是假的？”她的声音开始不稳，每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你早就知道…这双眼睛…是姐姐的。”

欧亮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避开了她灼人的目光，声音干涩：“小雪…我…”

“回答我！”小雪猛地拔高了声音，尖锐得刺破了压抑的寂静，“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看的是我，还是她？！”

欧亮像是被她的质问钉在了原地，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他终于看向她的眼睛，那目光穿透了小雪的灵魂，仿佛在凝视着另一个早已消逝的幻影。

“是，”他承认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我认识安静。我们是同班同学，从小一起长大…高中就在一起了。我们说好，高考结束就去旅行，然后…永远在一起。”他的声音哽住了，那段尘封的、带着血色甜蜜的记忆再次撕裂了他。

“然后呢？”小雪的声音冰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也浑然不觉，“姐姐…她是怎么…”

“车祸…”欧亮的眼眶瞬间红了，巨大的愧疚和痛苦淹没了他，“毕业旅行…一辆失控的车冲过来…她推开了我…她…”他再也说不下去，高大的身躯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沉重的记忆压垮。

小雪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一直知道姐姐是为了救人而离开，却从未想过，那个被救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成了她以为的“真爱”。

“所以…”小雪的声音飘忽，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嘲讽，“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找她…或者说，在找她的影子？找一个…像她的人？”

欧亮猛地抬头，急切地辩解：“不！小雪，开始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想看看她！看看她的眼睛还在看着这个世界！我想知道，她的一部分还在活着…”

“活着？”小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脸颊，“所以你就找到了我？一个从小被藏起来、除了这双眼睛几乎不存在的妹妹？一个完美的…替代品？”她一步步逼近他，那双酷似安静的眼睛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怒火和绝望，“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制造那些‘巧合’，诱导我…甚至是我先开了口！你以为的真爱，是我主动捧给你的！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哭腔：“你看着我为你吃醋，为你患得患失，像个傻子一样沉浸在‘爱情’里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是不是在心里说：‘看，连这醋意，都和她当年一模一样？’”

“小雪！不是你想的那样！”欧亮伸手想抓住她，却被她狠狠甩开。

“不是我想的那样？”小雪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不倒下的东西。她指着自己泪流满面的脸，指着那双此刻盛满了她无边痛苦和屈辱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你看的是谁？你拥抱的是谁？你说‘我爱你’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又是谁的名字？是‘安静’？还是‘小雪’？！”

她的质问如同利刃，剖开了所有虚伪的温情。欧亮僵在原地，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辩解的字。他眼底翻涌的痛苦和那无法否认的、对那双眼睛的近乎贪婪的依恋，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沉默如同实质般压下来，只有小雪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啜泣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拍打，想要冲进来淹没这令人窒息的真相。

小雪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彻骨的寒意。

“原来…我感受到的所有温暖…都是借来的…都是…姐姐的…”她喃喃自语，声音细若蚊蚋，却比窗外的雷声更震撼人心，“就连这双眼睛…看到的所谓‘真爱’…也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一个关于姐姐的…巨大幻影…”

泪水汹涌地溢出眼眶，滚烫地灼烧着她的脸颊。透过朦胧的泪眼，她仿佛看到照片上姐姐安静的笑容变得模糊而遥远，带着一种无声的悲悯。而那个她曾以为会照亮她整个世界的男人，此刻站在雨夜的阴影里，身影模糊，面目全非。

她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要将那个被彻底否定和击碎的“小雪”重新拼凑起来。但那些碎片，每一片都映照着姐姐的眼睛，映照着欧亮偏执的目光，映照着她自己那场盛大而荒诞的、名为“爱情”的独角戏。世界在眼前旋转、崩塌，只剩下窗外滂沱的雨声，像是为这场错位的、充满欺骗的“爱情”奏响的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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