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的替身
机场广播冰冷地播报着航班信息，催促着旅客登机。巨大的落地窗外，停机坪上的飞机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如同沉默的钢铁巨鸟。小雪坐在候机厅冰冷的塑料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飞往伦敦的单程机票，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周围人来人往，喧嚣嘈杂，但她仿佛置身于一个真空的玻璃罩里，所有的声音都模糊、扭曲，最终归于死寂。世界在她眼中失去了色彩，只剩下大片大片令人窒息的灰白。
她活着，是因为姐姐安静。
她的光明，是姐姐安静给的。
她以为的爱情，是欧亮透过这双眼睛，投射在姐姐安静身上的幻影。
甚至她的童年被禁锢、被隐藏，似乎也是为了成全姐姐的“唯一性”。
“安静”这个名字，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又像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诅咒，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一股冰冷的、带着毒液的恨意，悄然滋生，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痛楚。她恨命运的不公，恨姐姐的伟大，更恨自己成了这一切悲剧里最可悲的注脚。
“小雪！”
熟悉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无法掩饰的恐慌，穿透了那层真空的隔膜。欧亮追到了机场，他脸色苍白，额角带着一丝匆忙奔跑留下的汗意，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的哀求。他冲到小雪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她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别走…求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知道我错了，一开始大错特错！我承认，我最初是因为安静，因为知道她的眼睛在你这里，才…才想方设法接近你！我想看看她，哪怕只是一部分…” 他急切地解释着，试图抓住小雪冰冷的手，却被她猛地甩开。
“但是小雪！”他提高了音量，眼中涌动着激烈的情绪，“后来不是了！真的不是了！和你相处的每一天，看着你笑，看着你闹，看着你为我吃醋时撅起的嘴，看着你专注画画时安静的样子…我爱上的是你！是小雪！是你这个人，你的灵魂！我发誓！”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膛剧烈起伏，“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害怕再失去一次！失去安静已经要了我的半条命，如果再失去你…小雪，我会死的！我用尽一切力量，甚至愿意用我的命，只想好好保护你，爱惜你，宠溺你！只求你别走！别离开我！”
他的话语像滚烫的岩浆，带着灼人的热度，却没能融化小雪心中凝结的寒冰。相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再狠狠搅动。
“呵…” 小雪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心死。她抬起头，那双酷似安静、此刻却盛满了疯狂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欧亮。
“爱上我？欧亮，你的爱真廉价，真恶心。”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比嘶吼更令人心悸，“透过这双眼睛，你看到的是谁？你拥抱的是谁的影子？你午夜梦回时呼唤的又是谁的名字？” 她的手指猛地指向自己的眼睛，指尖几乎要戳进眼眶，“你说你爱我？你爱的不过是这双眼睛！是这双属于安静的眼睛！”
一股毁灭的冲动席卷了她。她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微微颤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恨它！我恨这双眼睛！我恨我姐姐安静！如果可以，我真想把它抠出来，狠狠地踩爆！踩成烂泥！这样是不是就干净了？！这样你是不是就能看到我了？！是不是就没有‘安静’这个该死的影子了？！”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小雪的脸上！巨大的力道让她踉跄着撞在旁边的座椅扶手上，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起，耳朵嗡嗡作响。
欧亮的手还僵在半空，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怒吼声炸响在空旷的候机厅：
“你闭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形：
“你知道当时…当时她躺在那里…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时候…她最后说的是什么吗？！她抓着我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说‘照顾好小雪…我的眼睛…给她…让她…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她到死都在担心你！都在想着你！把最珍贵的眼睛给了你！让你能健康的成长！可你现在…你现在竟然…” 他气得浑身发抖，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窒息。
“担心我？” 小雪捂着脸，缓缓抬起头，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诡异的、带着血腥味的笑容。欧亮对安静的维护，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心中摇摇欲坠的理智之塔。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毁灭欲。
“她抢走了我的童年！把我变成一个见不得光的隐形人！” 小雪的声音冰冷刺骨，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宣判，“现在，她又用这双眼睛，让我成了你的替代品，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你们…都该死！”
她的目光扫过旁边候机椅上一个沉甸甸的玻璃烟灰缸，没有任何犹豫，她猛地抓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欧亮的额头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
欧亮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说，他完全被小雪眼中那毁灭一切的恨意震慑住了。烟灰缸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额角，鲜血瞬间涌出，蜿蜒而下，染红了他的眉毛和半边脸颊。
剧痛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小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欧亮，” 小雪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冰冷而残忍，“你活该。你活该永远失去了安静。她的一切，她的笑，她的声音，她看你的眼神…你再也看不到了。因为…”
她看着鲜血从他额角汩汩流出，看着他痛苦而绝望的眼神，心中竟升起一种扭曲的快意。
“因为我会消失。带着这双眼睛，彻底消失在你的世界里。你永远…永远也别想再看到‘安静’的影子了。” 她一字一顿，如同诅咒。
“噗——” 欧亮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红的液体溅在光洁的地板上，触目惊心。他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转身离开的小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鸣。
“小…雪…” 声音微弱，充满了破碎感。
但小雪连头都没有回。她挺直了脊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踩着冰冷的地面，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登机口走去。身后，是欧亮捂着额头和胸口，在周围旅客惊恐的目光和尖叫声中，缓缓倒下的身影。
她穿过安检，走过长长的廊桥，登上了那架巨大的波音客机。找到自己的座位，靠窗。机械地系好安全带。窗外，京都的灯火在暮色中逐渐模糊、远去，最终被厚厚的云层彻底吞噬。
飞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开始加速，爬升。强烈的推背感将她死死按在座椅上。她闭上眼睛，脸颊上被掌掴的地方依然火辣辣地痛，但这痛楚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清醒。
机舱内灯光昏暗，只有安全带指示灯发出幽幽的光。邻座的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被她脸上清晰的掌印和眼中死水般的沉寂惊得迅速移开了目光。
小雪缓缓抬起手，没有去捂发烫的脸颊，而是用指尖，轻轻地、神经质地抚摸着那双曾经让她重获光明、此刻却让她痛不欲生的眼睛。
姐姐的眼睛…安静的眼睛…
再见了，京都。
再见了，欧亮。
再见了…这双眼睛所承载的所有，属于别人的爱与恨，痛苦与幻影。
飞机穿透云层，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小雪的身体随之晃动，但她依旧闭着眼，仿佛沉入了无边的深海。只有一滴冰冷的泪，悄无声息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鬓角的发丝里，像一颗陨落的星辰，无声无息地坠入永恒的黑暗。
她把自己放逐了。放逐到一个没有“安静”，也没有“欧亮”的，彻底的孤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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