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愿赴死
伦敦的四年，对欧亮而言，是漫长而绝望的炼狱。
小雪决绝的离去，她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她砸向他的烟灰缸，她诅咒他“活该永远失去安静”时那冰冷残忍的话语，还有她带着“安静”的眼睛彻底消失在他世界里的背影…这一切，像无数把淬毒的匕首，日夜不停地凌迟着他的心。
他试图寻找，却如同石沉大海。她换了身份，切断了所有可能的联系，像一滴水彻底融入了大洋。他只能从一些极其隐秘的渠道，偶尔捕捉到一点关于“安雪”的零星信息：她考上了LSE，她以优异成绩毕业，她进入了伦敦顶尖的律所…每一次得知她的消息，都像在溃烂的伤口上撒盐——为她骄傲，却又痛彻心扉。骄傲于她的光芒万丈，痛心于这光芒，再也不会为他闪耀，甚至，这光芒本身，就建立在对他的彻底否定和憎恨之上。
他任由京都的产业在悔恨和颓废中凋敝。身体上，小雪留下的烟灰缸伤疤早已愈合，但心里的窟窿，却越来越大。他酗酒，自毁，拒绝治疗当年被她刺激到吐血后落下的病根。他像一个活着的幽灵，游荡在京都曾经充满回忆、如今却冰冷刺骨的街头。他不再反抗任何命运加诸于他的痛苦，仿佛只有身体的疼痛，才能稍稍麻痹灵魂深处那永无止境的绝望。
他甚至觉得，如果小雪需要他的命来平息恨意，他愿意双手奉上。这四年，他活着，不过是在偿还一份永无止境的罪孽——对安静的亏欠，对小雪的欺骗和伤害。
然而，欧亮低估了商场如战场的残酷，也低估了仇恨的连锁反应。他当年在京都商界也曾叱咤风云，树敌无数。如今他颓废不堪，产业衰败，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他最大的对手，一个心狠手辣、绰号“蝮蛇”的男人，一直觊觎他最后的根基。当“蝮蛇”通过隐秘渠道得知，欧亮心中那个碰不得的逆鳞——那个叫小雪的女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伦敦新锐律师安雪，一个恶毒的计划瞬间成形。
报复欧亮最好的方式，不是杀了他，而是毁掉他拼了命也想保护、却再也无法触及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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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一个阴冷的傍晚。安雪结束了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准备离开律所。她刚走出金丝雀码头那座光鲜亮丽的摩天大楼，步入相对僻静的辅路，准备叫车。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厢式货车猛地刹停在她身边。车门“哗啦”一声拉开，几个蒙面壮汉如猎豹般扑出，动作迅捷狠辣。一块浸透了刺鼻化学药剂的手帕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安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意识便迅速沉入黑暗。她的手机和手袋被粗暴地踢进路边的排水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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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欧亮的手机响起一个加密的未知号码。他本不想接，但一种莫名的心悸驱使他按下了接听键。
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冰冷扭曲的声音传来：
“欧亮，好久不见。猜猜看，你心尖上的‘安雪’律师，现在在哪儿？”
欧亮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撕裂：“你…你说什么？！小雪…你们把她怎么了？！”
“啧啧啧，听听这声音，心疼了？”变声器发出令人牙酸的讥笑，“放心，暂时还活着。不过嘛…她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看你的表现了。”
“你想干什么？！放了她！有什么冲我来！”欧亮嘶吼着，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四年了，他第一次听到关于她确切的消息，却是在这样的噩梦里！
“很简单。”对方的声音变得残忍而戏谑，“听说你当年很能打？现在给你个机会，重温旧梦。城西废弃的7号货仓，一个人来。记住，就你一个。如果让我看到第二个人影，或者你身上带了任何不该带的东西…你的小雪律师，这么漂亮的脸蛋和眼睛，可就保不住了。哦对了，提醒你一句，别想着还手。你要是敢动我的人一根手指头，她承受的，会比你想象的多十倍。”
电话被粗暴挂断。欧亮握着手机，浑身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和不顾一切的决心。小雪！他们抓了小雪！他们用她来威胁他！
他不能容忍小雪受到任何伤害！
绝对不能！
哪怕赔上他的命！
这一刻，什么恨意，什么赎罪，什么颓废绝望，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体内沉睡已久的某种东西被彻底点燃——那是比当年安静离世时更凶猛、更不顾一切的疯狂守护欲！他可以死，可以被千刀万剐，但小雪，必须毫发无损！
他甚至没有思考这是否是陷阱，没有考虑报警或任何后路。对方要的是他，是他这条命！只要能换回小雪的安全，他甘之如饴！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目标明确的困兽，抓起一件外套就冲出了门，发动那辆积满灰尘的车，引擎发出濒死般的咆哮，朝着城西废弃的货仓狂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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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号货仓，巨大、空旷、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腐朽气息。惨白的应急灯光勉强照亮中央一片区域。安雪被粗暴地绑在一把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带，药效未完全退去，意识还有些模糊，但当她看清周围的环境和那些蒙面凶徒时，眼中瞬间充满了恐惧和愤怒。她挣扎着，却换来更紧的束缚。
就在这时，货仓沉重的铁门被“哐当”一声推开。欧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外面微弱的天光，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欧亮！你这个蠢货！谁让你来的！”安雪心中狂喊，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看到他独自一人，看到他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疯狂和不顾一切，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他疯了吗？！他以为他是谁？！
“哟，还挺守时，真一个人来了。”为首的“蝮蛇”扯下蒙面巾，露出一张阴鸷的脸，冷笑着鼓掌。他身后站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甚至长刀的凶徒。
欧亮的目光死死锁在安雪身上，确认她暂时没有受到明显伤害，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疯狂取代。他一步步走进仓库中央，眼神如冰刀般刮过“蝮蛇”：“我来了。放了她。”
“放了她？”蝮蛇像听到什么笑话，“欧亮，你当年搞垮我生意的时候，可没这么天真啊？放了她可以，不过，你得让我们兄弟们…好好‘招待招待’你。听说你很能扛？当年被烟灰缸开了瓢都能活下来？”
欧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将所有人生吞活剥的暴戾。他看向安雪，眼神里有安抚，有诀别，有无尽的愧疚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平静。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好。随你们。只要你们不动她一根头发。”
“爽快！”蝮蛇狞笑着一挥手，“给我打！往死里打！但别打要害，老子要看他能撑多久！”
第一个壮汉的钢管带着风声狠狠砸在欧亮的背上！他身体猛地向前一趔趄，闷哼一声，却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挺住了，没有倒下！他甚至没有抬手格挡！
“不要！欧亮！还手啊！跑啊！”安雪在心中疯狂呐喊，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看到欧亮抬起头，望向她的方向，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其微弱、安抚的弧度，仿佛在说：“别怕。”
紧接着，雨点般的拳脚棍棒疯狂地落在他身上！沉闷的击打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欧亮像一尊没有痛觉的石像，任由那些重击落在他的肩膀、后背、腹部、腿上…他被打得踉跄后退，口鼻溢血，却始终固执地站着，目光从未离开过被绑着的安雪，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守护和一种近乎痴狂的爱意。
“硬气是吧？”蝮蛇看着欧亮摇摇欲坠却不肯倒下的样子，眼中戾气更盛，“给我上刀！老子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真的这么硬！”
一个手持长刀的凶徒狞笑着上前，寒光一闪！
“噗嗤——！”
长刀狠狠砍进了欧亮的左肩！深可见骨！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半边身体！
“呃啊——！”巨大的痛苦终于让欧亮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但他右脚猛地向后一蹬，竟硬生生地稳住了身形，没有倒下！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和血水混在一起流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安雪，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欧亮——！！！”安雪的心在那一刀砍下时彻底碎了！所有的恨意、委屈、四年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被那喷涌的鲜血和欧亮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爱意冲刷得粉碎！她终于看清了！看清了这个男人在用生命践行他当年在机场未曾说完的话！他用他的血肉之躯，在为她承受炼狱！他爱她！他真的爱她！爱到可以放弃尊严，放弃生命！
又是一刀，砍在他的大腿上！
欧亮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地！鲜血在他身下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执着地、贪婪地望着安雪的方向，仿佛那是他濒死世界里唯一的光。
“放…放了她…”他气若游丝，却依旧固执地重复着，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涌出更多的血沫，“求…求你们…放了她…我…我的命…给你们…”
“欧亮！不要！不要死！我错了！我不恨你了！我爱你啊！欧亮——！”安雪在心中撕心裂肺地哭喊，泪水决堤般涌出，浸透了嘴上的胶带。她拼命挣扎，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徒劳无功。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像海啸般将她淹没。她不要他死！她不要！
蝮蛇看着地上血泊中气息奄奄的欧亮，又看了看崩溃绝望的安雪，似乎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他阴冷地笑了笑：“啧，真没意思，这么快就不行了？行，看在你这么‘痴情’的份上…”他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一个凶徒上前，粗暴地割断了安雪身上的绳索，撕掉了她嘴上的胶带。
“滚吧！”蝮蛇对着安雪啐了一口。
安雪几乎是从椅子上滚落下来，手脚并用地扑向血泊中的欧亮！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抱在怀里。他的身体冰冷，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浓重的血腥味让她窒息。
“欧亮！欧亮！你看看我！我是小雪！我回来了！我不走了！我不恨你了！你醒醒！你坚持住！救护车！叫救护车啊！”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双手徒劳地想要按住他肩上和腿上那狰狞的伤口，鲜血却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涌出。
欧亮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泪流满面的轮廓。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小雪。他沾满鲜血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小…雪…”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无尽的眷恋和解脱，“…对…不起…还有…我…爱…”
最后一个“你”字，终究没能说出口。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轻轻地歪倒在她的臂弯里。
世界，在安雪的眼前，彻底崩塌了。
她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发出了撕心裂肺、如同失去幼兽母兽般的哀嚎。那声音穿透了废弃仓库的穹顶，在冰冷的夜空中久久回荡。她终于得到了她曾经想要的他用生命证明的爱，却是在永远失去他的这一刻。
悔恨的毒液，比任何恨意都更猛烈地吞噬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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