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原来有苦不算人
作为被暗中争夺的标的物,林黛玉并不自知,也不在乎,她关心的只有两件事。
父亲的健康情况和贾雨村的平安与否。贾宝玉在这件事上的表现还是很突出的,她也给了他好几个微笑了。
有被鼓励到的贾宝玉干劲更足了,自己趴在床上还不忘指挥茗烟到处去听墙角,搜集信息。
被偷听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贾政,贾赦,贾琏,贾珍,贾蓉,贾蔷等消息灵通人士。
茗烟不负所托,成功听回来不少消息,只是有些杂乱无章,需要贾宝玉和林黛玉自己整理。
贾珍到花船喝酒,回来跟人提起过,王子胜被王子腾禁足,就像上了热搜的反面人物,需要冷处理一段一样。
同时最近京城官员中爆出了不少丑闻,虽然不算大瓜,但很吸引眼球,资深消息人士认为很可能是王家放出来压热搜的。
贾珍感叹花船的花式业务大受打击,个个如履薄冰,只有忠顺王爷的三艘大船不受影响,依旧满座儿。
而像城内的青楼勾栏等正规娱乐场所,则迎来了行业的红利期,官员们为避风头普遍回流。
而且官员们都增加了一个习惯,每到关键时刻之前,都要把屋内的蜡烛熄灭,并让人将两侧隔壁的蜡烛点起来,以此检查是否有光透进来,防止被人偷窥。
为感谢贾雨村打击花船,为净化娱乐业的不当内卷做出突出贡献,不少青楼妈妈都在衷心祝福贾雨村,与花船妈妈扎小人的诅咒,形成了对波效应。
贾赦对花船向来是不屑一顾的,甚至对青楼也很不屑,故此对贾珍、贾琏等人的寻欢作乐十分不齿。
他的理念是:看上了什么车就买回家去,就算闲置着也放心,成天骑共享单车有什么乐趣?
而且现在的人十分缺德,动不动就在车座里给你藏根针啥的,常骑单车走,怎能不中招?
所以贾赦对贾雨村的行为并无不满,但对贾雨村算计了他的好朋友王子胜十分痛恨,不但破口大骂,还给被禁足的王子胜写了一封安慰信。
而茗烟从贾琏这里打听到的消息是最多的,因为年龄和辈分关系,茗烟当然更容易接近贾琏。
据贾琏透露,京城人市生意一下变得萧条了很多,基本只靠着大户人家买卖奴婢的刚需撑着了。
原本撑起人市一半生意的娱乐业,忽然变得人满为患,不招新人了。
花船里流出来的专业人才都已经饱和了,压根没有位置留给人市里那些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雏儿了。
这些纷乱如麻的消息,把林黛玉听得昏头涨脑,最后总算听到最正经的一条消息,来自贾政。
贾政在给贾母请安的时候,显得很快乐,告诉贾母,圣旨下来了,贾雨村得到了封赏。
不但从六品巡城御史,升到了从五品,兼了五城兵马司的南城指挥,是个手里有兵的职务了。
而且圣旨里还提到,太上皇慈悲为怀,命贾雨村带领僧录司为运河殒命的女子做了法事。
并将贾雨村周围房舍买下赐予贾雨村,命他扩宅为府,接家人到京团聚。
贾政感叹道:“自古以来,大臣非封爵不赐府。太上皇此举,虽不能算赐府,但实际也差不多了,当真是难得的殊荣啊。”
贾母眼睛半睁不睁的,歪在榻上,由鸳鸯在身后捶着肩膀,面带微笑听着儿子说话,此时才开口道。
“咱们和王家虽然都是从太上皇手里传下来的勋贵之家,可太上皇对王家和对贾家,可并非一视同仁。
太上皇传位给当今之时,王家是最坚定的反对者,而贾家是保持沉默的,这几年王家老大步步高升,不可见太上皇对王家的态度。
贾雨村这次把王子胜弄得灰头土脸,让王家成了众矢之的,间接也扫了戴权的脸,太上皇却赏赐宅子,你觉得正常吗?”
贾政没那么多心眼儿,听母亲一说,才回过味儿来,沉吟道:“莫非,其中另有缘故?”
贾母摇摇头:“不知道,老了,心思也跟不上了。朝廷里的事儿,你多听,少说,不要掺和。
对贾雨村,以朋友相交即可,提醒的话不用说。你能想到的事儿,他都能想到,你想不到的事儿,他也能想到。”
贾政默然,他觉得想到了不提醒,算不上是朋友相交,而且母亲赤裸裸的说他笨,他也不是很服气。
“你不是笨,你是太正了。夏虫不可语冰,君子难知人心,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大哥……”
贾母这句话没有说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本来,你大哥才是该延续贾家辉煌之人啊,可惜……
贾雨村接到圣旨后,看着不时用手抚摸膝盖,走路还有些不那么顺畅的戴权,歉意地一笑。
“戴公公,你也知道,我前些日子暗查青楼花船,花了不少经费,到现在顺天府还没给核销呢。
所以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等日后我手头宽绰了,一定给戴公公补上一份人心。”
戴权笑眯眯地说道:“贾大人说笑了,咱家也知道,太上皇赏的这一万两银票,确实不好找零。
来日方长,贾大人只管好好的盖宅子,接家人来团聚就是了。可别辜负了太上皇的一片慈心啊。
对了,为了贾大人家小的安全着想,太上皇特命京营派人随行,贾大人可以放心。”
戴权走后,忘娘小声说道:“老爷,咱家还有几百两银子呢,也不至于就穷成这样了。
听人说,太监都小心眼儿,其实该给上些的。我听如烟说过,这戴权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贾雨村笑了笑:“忘娘,如果王子胜给你银子,让你跟他重归于好,你肯吗?”
忘娘脸上通红:“当然不能。他……他拿忘忘威胁我,干了那许多坏事,我怎会忘记?”
贾雨村点点头:“能用钱化解的怨恨,一定都不是真正的怨恨,最多算是矛盾。
戴权不会因为收了我的钱就改变对我的看法,也不会因为没收我的钱就改变对我的态度。
若是昏庸的主子,奴才的态度就重要;若是睿智的主子,奴才的态度就无关紧要。
戴权是聪明人,他知道太上皇比他更聪明。所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很明白。
无关痛痒之人,他会收钱说好话,无钱说坏话。太上皇真正盯着的人,收不收钱他都得如实说话。”
靠在门框上,指挥忘忘择菜的铁奎点点头:“老爷说得不错,别说太监了,就是锦衣卫也一样。
每当有官员被查,都会拿钱出来请锦衣卫美言几句。钱没人会拒绝,美言那就看情形了。
若只是倒霉被牵连,也没人盯着,就跟上面说查无实据。若是有人盯着不放,那就秉公执法呗。
若是真到风声太紧的时候,没准还会把钱拿出来,加你一条贿赂官差,直接就罪加一等。”
贾雨村淡然道:“所以,别说我现在确实不富裕,就是我有了钱,也是给对我好的人。
对你好的人,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更好。对你不好的人,拿了你的钱,反而会笑话你是傻子。”
一万两银子,说少确实不少,但用来建一座大宅子,却也不算多宽裕。
好在贾雨村的地块在北镇抚司对面,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地价便宜,无富人官员愿意居住。
所以贾雨村宅子旁边的地面上,本就没有像样儿的房屋,拆起来倒是容易,直接扩建即可。
只是盖房子的事儿,铁奎和老张都不内行,贾雨村又要回姑苏,得找个懂行的人来帮忙管事儿。
所以贾雨村找到贾政,点名让单大良来帮忙管一下。贾政自然愿意,嘱咐单大良要尽心竭力,不可从中揩油。
贾雨村告辞之时,贾政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了:“雨村兄,你这次扫了王家的脸,其实也是扫了太上皇的脸。
太上皇不加怪罪,反而赏银赐的,事出反常。政素来愚钝,不知内情,望雨村兄小心在意。”
贾雨村看着贾政,笑着点点头:“多谢存周兄,我心里有数儿。此事倒也不难解。
你想想,若你对宝玉本无期望,随波逐流,即使发现他不务正业,科举无望,也不会太过震怒。
但若你对宝玉寄予厚望,给他请名师,建书房,并且广而告之,说宝玉必然能科举高中,光宗耀祖。
结果宝玉阳奉阴违,不学无术,眠花宿柳,双管齐下,且被人捉奸在床,昭告天下。
此时你是不是会震怒,是不是会伤心?这种情形下,只怕你要打宝玉,老太太都不好阻拦了吧。”
贾政呆呆地看着贾雨村,不明白为什么太上皇赏赐贾雨村,和自己打宝玉的事儿会相提并论。
这时张月如请见,给两人施礼后,口称是林姑娘得知贾先生要回老家,特请贾先生在二门一见,致以问候。
没有贾母的邀请,贾雨村不能进二门,林黛玉也不能出二门,这是规矩,所以在二门口师徒见一面,是合情合理的。
直到贾雨村走了一阵子,贾政才觉得不管贾雨村是什么意思,反正他说的话没错,自己确实对宝玉还是寄予厚望的。
而且师虽不算多名,但书房确实很大。而且全天下都知道贾家有个衔玉而诞的公子,都说将来必成大器。
如果将来宝玉狗屁不是,甚至被贾雨村不幸言中,丢人现眼。那自己简直就是对不起祖宗!
想到此处,贾政咳嗽一声,唤来一个丫鬟:“去把宝玉找来,我看看他最近学了些什么,把板子准备好……”
贾宝玉原本听说林黛玉要见贾先生,是坚持要陪同的。尽管林黛玉百般推脱,但贾宝玉坚持不懈。
“你的伤还没全好呢,连学都没去上,万一跟我出去冒了风,怎么得了?”
“不不不,我已经全好了!不信你看,我能走了,我还能大跳了,你看!”
这时刚好贾政的丫鬟进来:“宝二爷,老爷找你去查问功课,请宝二爷现在就去。”
宝玉吓得立刻趴在床上:“不不不,我还没好呢,我走不得,你去回老爷,就说老太太不让我出门儿!”
林黛玉抿嘴一笑,跟着张月如出了房门,贾宝玉眼巴巴地看着,气得直捶枕头,却不敢起身去追。
在二门处,张月如放哨儿,林黛玉看看左右无人,也不行礼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先生,你回老家接夫人和公子,她们如果不认你怎么办?”
贾雨村笑了笑:“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若连一个女子都说服不了,留在京城早晚也是个死。”
林黛玉轻轻呸了一声:“不能乱说。我其实更担心你不认识夫人和孩子,这个你拿着。”
贾雨村接过一张纸,打开看时,却是一幅画儿,画着一个女子,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林黛玉轻声道:“这是贾先生教我画画时,随笔画下的。距今不过两年时间,想来容颜也无大变。”
贾雨村仔细看了一眼,将画儿收起来藏在胸前。林黛玉又小声说道。
“你有空时,帮我找一找微雕匠人所用的放大镜。惜春的那个不够大,我需要更大的!”
贾雨村一愣:“你要拿东西干什么?想学微雕吗?别学了,那东西很累眼睛的,你本来就好哭。”
林黛玉撇撇嘴:“我做什么你不用管,反正你出门一趟,总要给我带件礼物吧,我就要这个。”
贾雨村点点头,林黛玉远远看见金钏往这边走过来,当即矮身,盈盈一礼,提高声音道。
“先生此去,多加保重。路过扬州时,一定记得替学生看望家父,请他放心,黛玉在这里,一切都好。”
贾雨村终于要出发了,他带了铁奎上路,本来也想带上老张,但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留下他。
“老张,这世上知道我底细的人,只有你和张明月。你娘看不见人,咱们商量事儿时也都背着她。
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早晚会有人尝试从你身上找缝隙,通过你证明我是冒牌儿的贾雨村。”
老张连连摆手:“老爷放心,打死我也不说!从张家湾一路到京城,老爷灭口的机会多的是。
最终老爷留我一家性命,还让我一家过上这等好日子,我便是死了也不会出卖老爷的。”
贾雨村淡淡地说:“你知道就好。我不妨告诉你,就是有一天,你真的出卖我了,我也有应对之策。
真相重不重要,其实取决于裁决之人是否需要真相。所以我未必会死,但我保证,你全家一个也活不了。”
老张的手摇出了残影,甚至比贾雨村前世的青春期时手速还快,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
“老爷,锦衣卫不是都有那种一咬就死的小药丸吗?你问问铁奎有没有,给我一丸……”
贾雨村哈哈大笑,拍了拍老张的肩膀,带着铁奎出了宅子,直奔运河,坐船下江南。
京营果然派了二十人在码头等着,贾雨村知道,这些人必定是王子腾精心挑选的,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若贾雨村见到家人时,表现慌乱,彼此陌生,那么京营的人看在眼里,定然心中有数儿。
带兵的是个叫王义的都尉,长相也与王子腾依稀有几分相似,想来又是哪个远亲,自是王子腾的心腹无疑。
贾雨村站在船头,他有官身和公函,乘的是一艘专用的中型官船,从码头开出,一路向南。
穿过民船码头,穿过货船码头,最后穿过花船码头。因为是白天,花船大多停在岸边休息。
花船被整顿后,少了一大半儿,剩下的花船上的姑娘们,正站在甲板上,嗑着瓜子谈笑。
曾经的人间地狱,如今已和青楼类似,区别只是官妓较多,但杀生害命,随意抛尸之事不会再有了。
这些姑娘们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一些微笑,哪怕她们仍然活在牢笼之中,但这牢笼的血腥味已经淡了许多。
人的希望,不就是在今天比昨天更好,明天比今天更好中产生的吗?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女子,认出了站在船头的贾雨村,忍不住扬着手绢喊了起来。
“快看,那不是贾大人吗?那天晚上我看见过他!”
“真是他啊,听说他不但让朝廷严查花船死伤,还抓了好几个手上人命多的官员呢!”
“你们听说了吗?他还救了醉花儿船上的一个姑娘,那姑娘被朝廷获准出家修行了!”
“听说贾大人是有仙缘之人呢!他吃了仙药,返老还童了,你看他多年轻啊!”
花船上沸腾了,从一个花船传染到另一个花船,女子们一个个地跑出来,眼巴巴的看着贾雨村的官船缓缓经过。
不知是谁带的头儿,有人跪在甲板上冲贾雨村磕头,很快很多的女子都跪下了,就像在祭拜她们的神明。
如烟和醉花也走出船舱,看着眼前的一幕,虽然自己没有动作,但也没有阻止这些可怜的女子。
这世上的神仙可能有很多,她们也偷偷地拜过很多,可从没有一个神仙正眼看过她们。
所以对她们来说,不管眼前的仙缘之人是真是假,他都一定是真的神仙,因为只有他看得见她们。
月出西山日未沉,漫天仙佛遍地神。皆言世间人无苦,原来有苦不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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