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密匣

张远杰站起身来，火把痉挛般的光芒中，映出这满目疮痍的房间。他有很多问题想弄明白，可眼下，神机舫的基地被人端了，线索尽断，而且成了事实上的受害者，他内心中浮起十分复杂的情感。

“千叶，我知道你现在很悲痛。”张远杰安抚着他，“我希望尽量知道一些事情，也许对大家都有帮助。”

李千叶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有多少悲伤，只是像凝固的蜡像，毫无生气。

“基地这次被害有多少人，平日里是怎么运作的。”张远杰问道。

李千叶机械地回答着他：“一共七十多人，由技制、劳工和水手组成，舫官不到十人，基地隶属于神机舫，受旧港分舵的直接管理，肩负着探视西洋的任务。”

“探视西洋？具体指哪些事务？”

“侦查各地商贸、战略和海贼动静，向分舵提供情报，探索海域，探明航道资源，以及，配合大明官船完成协作任务。”

“这么说基地算是大明航海事务的延伸了，确有其现实功用。。不光是一个海上强盗组织这么简单。。。”张远杰叹道，他的认知在逐渐修正。

“千叶，你是怎么到基地来的。”张远杰又问。

李千叶不想再敷衍他，便说：“我们曾经都是流落在海外的华民，很多人居无定所，干着见不得光的事情。。。十七岁那年，我被满剌加附近的一股海贼抓捕，被送去开采矿石，受尽了苦，生不如死，后来，神机舫打击了这伙贼寇，救下了我。。带我来到基地，教我学术和技艺。。这么说吧，是神机舫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即便让我去送死，我也义不容辞。像我这样的人，基地还有不少……”

“原来如此，给命换忠诚，要么就造冤案抓人头，神机舫真有手段。。”张远杰低声自语道，这个组织，真是亦正亦邪。

“神机舫高层的事你知多少？”他抬眼看着李千叶，继续追问。

“不甚了解，我只听老船工说起过，神机舫有着四梁八柱，为首的四位执事被称为四大圣兽，担负着舫内的重要事务，还有八位高才，是它的行动骨干，可我从未见过这些人，或者说见到了也认不出来。我只知道，平日里这些兄弟姐妹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却遭到这飞来横祸，死得如此凄惨，太令人心痛了！”

“满者伯夷，真是丧心病狂……”张远杰也是觉得揪心。

“满者伯夷的爪牙遍布爪哇、苏门答腊一带，他们就像一群毒蜂，一群蝗虫，他们为了抢夺旧港，长期和宣慰司为敌，双方拉锯了多年。”汉度娅愤懑的说。

“哦，对了，说起宣慰司，这里应该也是他们的地界，为何不见他们一点动静？”张远杰说出了这个疑问。

“事有蹊跷啊，远杰。”努塞尔插话道，“南渤里基地并非重兵把守的要塞，只是一个探研站，这得依靠友军的保护啊，要么是满者伯夷太狡猾，要么是旧港不作为。”

“事情比想象的要复杂，我必须再检查检查这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张远杰心中对于答案有着天生的追逐欲，让他不得不彻查到底。他举起火把，往里面走去。

努塞尔在后面发着牢骚：“我说张大官人，你也别执着了，这浑水劝你别趟，我们赶快坐着船跑吧，留条小命日后好生活着。。。”

百户也附和道：“没错，管他什么神机舫、满者伯夷的，他们之间的恩怨与我们无关，赶紧撤吧！”

张远杰停止了脚步，侧过脸来，冷冷地说道：“诸位言之有理，但我有自己的考虑，也不勉强各位，我张远杰在此谢过，生死之交，有缘再会。”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既是生死之交，就该患难与共，都这么散了可非君子所为。”汉度娅明确表示反对，也上前去参与调查。

“哎，随便你们吧，我陈定尹从不在乎生死苟且，不像某些人，巴不得飞回去继续做官老爷呢。”陈定尹话锋指向刘百户，两个死对头看来又要吵嘴。

“陈老贼，半边岛的那笔账还没给你算啊，你是想现在就结清？”刘百户手按上了弯刀。

“哎，先生们！”安德烈打了个岔，做起了和事佬，“要我说，等远杰兄弟调查完吧，咱们再好生合计一下，看往哪条路走，说句世俗的话，咱们这些落难的人，合在一起也许还能起点作用，一旦分开了，上帝可能都不会照顾咱们。。。”说着自己也走上前去，帮助张远杰清理机要间的残骸。

张远杰翻查着那些残骸破物，用刀把那些滚烫的炭木拨开，一切都毁于一旦，正在垂头丧气时，安德烈喊出声来了。

“嘿，阿杰，这儿有点东西。”在另一个倒塌的残骸后面，安德烈发现墙壁上镶嵌着一个铁柜，柜门龟裂，里面还有一些未焚毁之物。

张远杰走过来，踢开铁柜前面的木架残渣，发现这柜子原先是藏在一组木柜后面的墙上的，应该是存放极为关键之物的密匣，要不是安德烈运气好，就错过了这珍贵的物件。

他用刀挑开内门残片，精钢门轴竟熔成烛泪状。他抽出柜中的一木盒，盒子已烧成半炭，依稀还能辨认上面阴刻的"永乐十年密档"字样。打开木盒，里面残存着半幅焦黄的《浮光战船设作图》。张远杰用衣袖扫去浮灰，焦糊味中飘散着松烟墨的气息——这是龙江船厂官版图纸特有的防潮墨。翻了翻看，上面图文并茂的记录了浮光战船的设作到建造的详图，以及所有材料、技艺、工时、该银等数目，让他叹为观止。

“究竟是何人所作啊，就像是梦境中的建筑已经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世上。。。”张远杰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张远杰展开半幅“水密舱营造法式”，目光猛地顿在标注处："威尼斯叠箱式分隔法"！

“浮光的水密隔舱，融合了地中海的先进工艺，这种手法……”他的指尖拂过图纸上的装饰线，“全大明只有一个人，能运用之……”

他想起了，那位大人曾经谈起过威尼斯、热那亚等他从未听说的地名，他说那些地方有一些大明从未见过的船只……他便是张远杰的恩师——范渐鸿！如果父母是给予他生命的人，那么范渐鸿就是他的命中贵人。

这个猜测在图纸末页的一行狂草上得到了印证——“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那是师父的座右铭，因此，他也被人尊称为“云帆先生”。

“师父，真的是你吗……”张远杰忽然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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