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龙沨

“远杰弟，你说这出自你师父之手？”走过来的汉度娅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不禁惊讶道，“那他不是在龙江船厂吗，怎么会和这里有关系？”

“他早已不在龙江了。。”张远杰向大家解释道。

师父范渐鸿，曾经是大明著名的舰船设作大师，被誉为“海上龙魂”，人们尊称他为“云帆先生”。张远杰到龙江船厂后，便有幸拜范渐鸿为师，可谓得到了他的真传。但师父却在五年前，被忽然贬为庶民，遣返回了武夷的老家。

“没有确切的原因，只是传闻，师父因在设作中引入了威尼斯的造船技艺，被人检举，触犯了条规……”张远杰说得简简单单，但听者有意，那一定是一件震动整个船舶行业的大事。

“他所有的设作，除了交付朝廷之外均被烧毁，他一去不复返，再无音讯，这些年来，我只听得一些只言片语，有的说他离开故乡，云游山川，但更多的说他患病已逝，骨灰洒入了茫茫大海。。。没想到，他竟来到了神机舫，并继续施展着他的才华……”

"师父，太好了，你还活着……"张远杰看着图纸上  ，那些精妙的流水孔布局，正是十年前范渐鸿在秦淮水师船上教他的抗浪原理。

“这个云帆先生我也曾听说过，那是舫官口中的神机舫四圣兽之一，可他并未到过南渤里基地，听说，在一个隐秘的地点做着研究。”李千叶说道，让张远杰更加激动起来。

“怪不得，浮光六号上的设作和我想象中那么吻合，原来，我所设想的未来，师父你已经将其实现……师父啊，你为何不与我联络，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一定要当面向你讨教……”

安德烈划起十字，安慰道：“远杰，你的恩师贵为舰船泰斗，无论他在何处，定不会被人轻慢，说不定，只是还没到他通知你的时间。”

张远杰平复了一下内心，又翻出一本《西洋海流暗图》，残页上面还能看出，它细致描绘着各地的洋流情况，尤其是暗流的流向和位置，这些看不见的水流根本就难以捉摸，很多都是靠海员们经验所记忆，而这残图上的内容却超乎寻常的详尽，真是可惜了如此宝贝，那是多少人的心血之所集。

张远杰猛然发现一处海流上面，还留着几个字：漂浮岛二月出东南。

“漂浮岛，又是这个漂浮岛，你们到底为什么费尽心思的去找它？”张远杰嘀咕着，却再也找不到相关的记载。

放在密匣最里面的，是一块滚烫的黑曜石板，张远杰用刀把他掏了出来，几人聚起火把，把石板上面的图样照的清清楚楚。

石板蚀刻的图案令人惊异，那是一种古拙的雕刻，在一片海洋上面，有十二座岛屿就像星宿一般围绕成圆圈，他们大体都是一个摸样，似乎象征着在不同位置出现的同一岛屿。而这些岛屿上面，都有一个小亭子一样  的标记。十二座岛屿的中间，是一条横贯东西的神奇管道，古人把他雕刻成激烈的有边界的洋流，里面还穿插着鲸鱼、星辰、房舍乃至渔船，这似乎是一种难以理喻的时空之道。

那管道下面，却又刻下了一行八思巴文，努塞尔认得此文，他翻译了过来：“岛现东溟，倏忽西溟，盖大洋龙沨之捷也——听螺老人”

这个"听螺老人"，应该是原本收藏石板的主人的落款，却无人听说过。

“看来，神机舫费尽心思要找寻的，就是和漂浮岛有密切关联的这条通道，也就是元人口中的龙沨。。”张远杰猛然领悟了，应该从很久很久前，就有海民发现了龙沨的存在，它可以贯通东西，而这个漂浮岛的漂移路线，会在某个时刻穿越这条通道，它从东边进入，却能转瞬间出现在西边，这简直就是神话！

“神机舫是脑子进海水了吧，这老先人的神话故事，也当的真？还花了这么大代价去寻找什么龙沨？疯了，真是疯了！”努塞尔连连摇头，见惯了惊涛怪浪的他，也决不会相信这种玩意儿。

“龙沨？哦，我想起一事。”安德烈突然忆起：“我曾在一次郑和舰队的庆功宴上，听闻有官员谈起一事，说是舰队沿途会收集很多各地的海图、日志和故事传说之类的，其中从破译的文件里发现了龙沨的存在，据说，郑大人有密令，组成了一支探险队去调查这个东西，但却有去无回……”

“你别听那些谣言瞎扯，郑大人怎么会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百户长根本不信，现在心焦火燎的，就想赶紧撤离。

张远杰把石板翻了个面，背面还留着一些小字，却都是汉字：龙沨乃西洋战略之要，我舫穷尽航行，为求测定漂浮岛之迹，以明龙沨之天机。今六舰五殁，非良策，若寻制图师听螺老人，虽为肯綮之举，亦无果。

“神机舫似乎已经对频繁采用浮光战船搜寻漂浮岛失去了信心，六艘毁掉了五艘，而寻找这位制图师，却也没有结果。。。”张远杰叹了口气。

他不禁联想到了许多，师父用最先进的技艺打造了探索大洋深处的良船，却困在"广撒网"的笨办法里。而石板透露的终极线索——那位消失在元末战火中的制图师——听螺老人，或许握着真正的钥匙。

任何事务的投入，如果始终得不到预期的结果，那只剩下两条路，要么转变措施，寻求突破，要么直接放弃。而神机舫为何认为龙沨真的存在，而它又为何是西洋战略的关键，郑和与探索之事究竟有没有关联，在此似乎得不到答案。

见张远杰陷入沉思，努塞尔拉了他一把，说道：“行啦，阿杰，你别按照神机舫的逻辑去胡思乱想，那就是一群中邪的极端分子，不过咱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你知道你师父还健在，还有重逢的希望。好了，收拾东西走人了。”

“不，我们能走哪去？”张远杰反问道  。

“爱去哪去哪，回你的南京去，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什么神机舫，咱也别追究了，就算自认倒霉，以后绝无交集。”努塞尔怕的就是张远杰钻牛角尖，可这是怕什么来什么。

张远杰看了众人一眼，站起身来，火光映出他下沉的嘴角：“回不去了，我们都是在册的罪人，回到大明只会被朝廷追捕，逃犯杀无赦。。。没人会听我们的解释。除非，能被特赦。。。”

“回不去就别去呗，杰弟，你跟我走，去海岛，咱三佛齐人自有一片天地，保你吃喝不愁。”汉度娅给出了自己的方案。

张远杰陷入了沉思。安德烈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阿杰，遵从你内心的声音，我跟你走，无论你是回大明，还是去某个地方，做个伴。”

“我们先一起开船，到了旧港，就各自散了吧！陈定尹那个老贼，我以后再找他清算。怎么样，速速定夺，别磨磨蹭蹭的！”刘百户是最想跑的，只要一回到大明的政权范围内，他便会得到解脱，说不定还可以把自己打造成海战英雄，求得更好的功名。

张远杰目光如炬，说出自己的决定：“我哪也不去，当下，先守住基地，直到神机舫重新接管这里，然后我要查个水落石出，找到漂浮岛和龙沨，寻求郑和大人的特赦令，终结这一切谜团！”

“你疯了！做梦！就凭你，守基地，你以为画图呢！再说了，这基地和你有毛关系，你也中邪了吗？”刘百户恨不得卡住他的脖子，厉声叱喝道。

“我陪你守！”李千叶义愤填膺地说，“就算死，我也要让敌人知道我们的仇恨，决不让步！”

张远杰和李千叶的话弄得大家心神大动，刘百户正想连拉带扯把张远杰弄走，这时，只听得门外的警报铜铃催命般的响了起来。

“来敌警报！赶快上碉楼！”李千叶要立即确认海面情况，率先奔出了机要间。

几人不得不停止商谈，紧随李千叶而去，张远杰收起了那图纸和石板，和汉度娅走在最后面。

一路上，百户都在谩骂，说早就该撤退了，要是敌军包围此处，是插翅也难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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