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内心审判
年轻的驸马爷面容沉静如古井，唯有搭在妹妹肩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泄露出一丝情绪。
宋清时今日未戴冠，只用一根白玉簪束发，却比满院全副武装的禁军更令人不敢逼视。
老太监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嘴脸，小跑着迎上去。
＂哎哟喂，驸马爷！您怎么亲自来了？＂他腰弯得几乎对折，＂小的们也是奉旨办事．＂
这前倨后恭的态度，与方才对待陈氏时判若两人。
陈氏见状更加癫狂，被绑着的身子剧烈扭动：＂阉狗！你竟敢对他摇尾乞怜？他算什么东西——唔！＂禁军迅速用汗巾塞住了她的嘴。
宋清时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陈氏，只是淡淡道：＂李公公不必多礼，本官只是路过。＂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躁动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禁军们不自觉地挺直腰背，仿佛在接受检阅。
＂是是是！＂老太监点头哈腰，＂驸马爷深明大义！那个侯府这些人．＂
＂按律处置便是。＂宋清时语气平静，目光扫过院中瑟瑟发抖的侯府下人。这些曾经对兄妹二人冷眼旁观、甚至助纣为虐的仆役，此刻都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
陈氏被两个禁军架着，仍在拼命挣扎。她怨毒的目光如有实质，死死钉在宋清时脸上。塞着布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依稀能听出是在咒骂。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一阵骚动。
＂放开我！我是侯府嫡子！你们这些贱民．哈哈哈．南风馆．别碰我．＂
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被拖了出来。
他面色惨白，眼神涣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正是陈氏的亲生儿子宋钰。
短短数月前还意气风发的侯府嫡子，如今却已经认不出任何人。
宋小雨轻轻＂啊＂了一声，下意识往哥哥身后躲了躲。宋清时立刻侧身挡住她的视线，修长的手指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手背。
＂都押走！＂老太监厉声喝道，转头又对宋清时堆起笑脸，＂驸马爷放心，这些罪奴一个都跑不了．＂
宋清时微微颔首，牵着妹妹退到一旁。
禁军们押着侯府众人列队而出，曾经趾高气扬的陈氏如今蓬头垢面，被推搡着从兄妹二人面前经过时，还想扑上来撕咬，却被禁军死死按住。
当队伍最后一个人也被押出大门后，院中突然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嚎声。
宋清时沉默良久，突然轻声问道：＂小雨，你怕吗？＂
那只始终牵着妹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泄露了他平静外表下翻涌的心绪。
他不敢想象妹妹此刻眼中的世界是何等可怖。
宋小雨抬起头，小脸还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了颤。
她看着哥哥深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眼眸，小声地回答：“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空荡荡、一片狼藉的侯府前院，仿佛还能看到陈氏等人疯狂扭曲的面孔，“她们…她们刚才的样子，像疯子，不像人。”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宋清时强撑的镇定。
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心碎，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以为小雨在怪他。
怪他亲手将侯府推入深渊，怪他让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也身陷囹圄。
即使那个男人是个人渣，是害他们生母、纵容陈氏虐待他们的元凶，但血缘的枷锁何其沉重？
他该如何向年幼的妹妹解释这其中的黑暗与不得已？
他张了张口，艰涩的话语堵在喉咙里，一时竟不知从何劝慰。
“但是！” 小雨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坚定，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谢谢哥！”
宋清时猛地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妹妹。
小雨努力挺直了小小的脊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大人，尽管眼底深处还残留着惊惧的余波。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侯府的人，再也不会欺负咱们了，对吗？” 那双酷似母亲的大眼睛，此刻充满了希冀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确认，“再也不会拆散咱们和娘亲了，对吗？” 她的声音开始带上细微的颤抖，“再也不会…让咱们疼了，对吗？”
说到最后一句“再也不会让咱们疼了”，那强装的坚强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浓重的哭腔再也压抑不住，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沾了灰尘的鹅黄裙摆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看着妹妹强忍恐惧又努力表达感激的模样，宋清时只觉得心口被狠狠攥紧，一股酸涩的热意直冲眼眶，让他的视线也瞬间模糊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对。”
他抬手，用指腹极其小心地拭去妹妹脸颊上的泪珠，动作笨拙却饱含珍视。
“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底最深处、让他夜不能寐的问题，“我也让你…丢了父亲。你怪我吗？”
这个问题仿佛耗尽了宋清时所有的力气。
他等待着妹妹的审判，等待着那可能出现的、哪怕一丝的怨恨或不解。
他为了母亲和小雨能摆脱这吃人的牢笼，手上已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至亲的血腥，即使那“亲”字早已名存实亡，这份沉重，他独自背负已久。
然而，小雨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小姑娘猛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用力吸了吸鼻子，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小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近乎倔强的恨意。
她斩钉截铁地说：“他不配当咱们的爹！”
宋清时彻底愣住了，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
小雨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尖锐，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从他伤害娘的那天开始！从他看着陈氏欺负咱们却不管的那天开始！我心里就再也不认他了！”
她的小拳头紧紧攥着，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他只会伤害咱们！他根本不算是爹！他是坏人！是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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