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谢煜拿钱来！

这些话，从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带着未经世事雕琢的、最直接也最残酷的真相，像一道惊雷劈在宋清时的心上。

他从未想过，年幼的妹妹心中竟藏着如此深刻的伤痛和如此清醒的认知。

他以为需要他小心翼翼保护、需要他费尽心思去解释去安抚的妹妹，原来早已在心底与那个所谓的“父亲”彻底决裂。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如释重负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宋清时心中那道名为“负罪感”的堤坝。

他为了母亲和小雨的未来，亲手将生父送入绝境，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煎熬，最怕的就是至亲的不解与疏离。

此刻，小雨这毫不掩饰的恨意与彻底的切割，竟成了对他最大的救赎和解脱。

原来，他并非孤军奋战。

原来，他守护的人，早已看透了那层虚伪的血缘。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宋清时一时失语，他只能更紧地握住妹妹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喉头滚动了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哥…哥也谢谢你。”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谢谢你不怪我。”

小雨一下子扑进哥哥怀里，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着他，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后怕都宣泄出来。

她的小脸埋在哥哥带着清冽气息的衣襟里，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很快濡湿了一小片衣料。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哥…你一定…一定非常辛苦…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也替娘…谢谢你…”

宋清时僵硬地抬起手臂，这个杀伐决断、在朝堂上隐忍周旋都游刃有余的凶狠角色，此刻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最终只是用宽大的手掌，极其轻柔地、一下下地抚摸着妹妹柔软的发顶，笨拙地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所有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掌心的温度。

小雨哭了一会儿，情绪稍稍平复，她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补充道：“暖暖姐姐说了，他做了爹该做的事，才算是我爹！让我不要…不要‘愚孝’！”

“愚孝”这个词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反差感。

宋清时抚摸妹妹发顶的手猛地顿住，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一般。

他深邃的眼眸中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小雨。

“这些话…是她教你说的？”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指那个行事乖张、却又总能出人意料的林暖暖。

小雨天真地点点头，大眼睛里还含着泪花，语气却十分肯定。

“嗯！就是上次，我们去找裴大人‘闹事’的时候，暖暖姐姐在马车上跟我说的。”

小雨歪了歪头，模仿着林暖暖当时那种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语气，“她说你单枪匹马对付整个侯府，是难如上天的事，本意就是要保护我和娘亲，让我别怪你。”

宋清时彻底怔在了原地。

阳光依旧炽烈，侯府前院的狼藉依旧刺目，禁军押解人犯的喧嚣似乎也远去了。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小雨稚嫩的声音在回荡，以及…那个名字——林暖暖。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看似疯癫、贪财怕死、整日里没个正形的女人，竟在背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她自己的方式，如此敏锐地洞察了他的计划，甚至…还替他安抚了最在意的人。

她不仅没有像旁人一样指责他大逆不道，反而理解了他行动背后那沉重而无奈的保护之心。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宋清时的心脏。有震惊，有意外，有难以言喻的触动，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暖流悄然淌过冰封的心湖。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侯府高耸的院墙，望向了某个方向。

眼前，不由自主地、清晰地浮现出一张脸——那张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眼神却时而清澈时而深邃的，林暖暖。

而此时，林暖暖正毫无形象可言地在公主府库房里翻箱倒柜。

“钱呢？我的钱呢？”她嘴里念念有词，把一个个沉重的樟木箱子拖出来，掀开盖子，小手在里面胡乱地扒拉着。

她白皙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颊边，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着光芒。

谢煜斜倚在库房门口那雕花的门框上，姿态慵懒得像只晒太阳的猫。

他手里那把价值不菲的白玉骨扇，正被他修长的手指玩得出神入化。

扇骨在他指间灵巧地翻转、开合，划出一道道流畅的弧线，发出细微的“唰唰”声。

他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洞察的桃花眼，此刻正饶有兴致地追随着林暖暖忙碌的身影，嘴角噙着一抹看好戏的笑意。

“啧，”谢煜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惯有的揶揄，“我说公主殿下，您前两天不还财大气粗，嚷嚷着要把整个京城的铺子都盘下来吗？怎么才两天功夫，就穷得跟要饭似的，连犄角旮旯的铜板都不放过了？”他尾音上扬，充满了促狭。

他话音刚落，只见眼前人影一闪！

刚才还在箱子堆里埋头苦干的林暖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嗖”地一下就窜到了他面前。

她站定，微微喘着气，小脸因为刚才的“劳动”而泛着红晕，一双大眼睛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谢煜。

然后，她理直气壮地、毫不犹豫地伸出了那只刚刚还在翻箱倒柜、可能还沾着点灰尘的小手，掌心向上，摊开在谢煜眼皮子底下，脆生生地命令道。

“拿钱来！”

谢煜玩扇子的手猛地一顿，扇骨“啪”地一声合拢。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睁大，里面写满了“你认真的？”几个大字。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只理直气壮讨债的小手，又看看林暖暖那张写满“天经地义”的小脸，气笑了。

“林暖暖，你脸呢？”他伸出扇子，用扇柄轻轻点了点林暖暖光洁的额头，“为了给你凑那劳什子的军款，我连将军府的库房都快给你搬空了！就差没把我爹的私房钱也给你掏出来！你现在还找我要钱？你当我是聚宝盆啊？”

林暖暖被他点得脑袋往后一仰，但伸出去的手却纹丝不动，反而更往前递了递，下巴抬得更高，声音比他更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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