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剪辑之外的她

录音室的灯光冷白，江临洲靠在椅背上，眼神冷静却压着一股暗潮。他屏退了团队，独自一人坐在电脑前，反复播放那段视频素材——

画面中，李瑾玥一袭白裙，在某场综艺花絮中轻声说：“我觉得，只要对手戏有他在，我演什么都可以相信。”

可这句话，在节目正片中被完整剪掉，替代的是沈庄颜略显做作的感慨：“我们彼此了解，所以演得默契。”

江临洲记得那期节目上线后，网络上群情激奋，热搜挂着“最强搭档”，通稿铺天盖地赞“新CP”。

而真正那句能令人动容的表白，被删得干干净净，像从未存在过。

江临洲敛了敛神，指尖点开另一个文件夹。

这是李瑾玥过去两年里，为苏孝宁奔走斡旋的全部纪录。

她为他谈下三部电影的主演条件，背着经纪人跑过无数场饭局，甚至曾主动放弃一个国际影展提名，只为配合男方的档期。

这一切，没有一条出现在公众视野。

反倒是在沈庄颜与苏孝宁频频同框后，网络上有人质疑她“过气”“失宠”“强捆绑”，甚至连她最后一次转发男方微博都被说成“蹭热度”。

江临洲将时间线一一整理成图，标注出所有被剪掉、被误导、被隐瞒的节点。他不是冲动的替她出头，而是冷静地，一点点拼凑出那个被误解的她。

“她根本不是所谓的情绪绑架者。”

“也不是黏人炒作的旧爱。”

“她是唯一一个，从未以你为筹码来博利的女人。”

他低声喃喃，仿佛不是对自己说，而是对那些从未愿意了解真相的人。

剪辑工具上，画面定格在李瑾玥一个镜头外低头的侧影，声音却依旧在播：“这场戏，我能演出来，是因为我相信他真的会回头看我一眼。”

江临洲握紧鼠标，将这一段拖入主轴时间线，放在片头。

该有人听见她的声音了。

不再是被剪掉的那种。

“咔！”

第三次被导演喊停。

苏孝宁站在原地，眉心死死皱着，剧组内一片沉默，连呼吸声都像被踩进泥里。

导演走上前，语气克制地压着：“苏老师……你这场戏是要展现角色的爱意，是决绝前的挣扎，不是背书。你可以再沉进去一点吗？”

他没说话，手中剧本被捏出一道褶痕。

道具组递来矿泉水，被他拒绝。

下一场是情感爆发点，原定设定是男主跪地痛哭，表白却被拒后情绪溃堤——可他站在灯光下，像个冷静的旁观者，冷静得让人心惊。

沈庄颜站在一旁，静静看他，一言不发。

有人轻声嘀咕：“是不是状态不好？今天看他总有点心不在焉。”

“最近不是出了李瑾玥那事儿吗？谁知道他们私下……”

话音未落，苏孝宁猛然将剧本砸向地板，声音压得低哑而冰冷：

“不是我不演——是我找不到那感觉了。”

整个片场顷刻寂静。

导演一愣，“你是说……你演不出‘爱’了？”

他没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睫毛微垂，手指僵硬地绞着袖口。

心底某个死角仿佛忽然被扯开。

他回忆起早年那场戏，李瑾玥站在雪地里，对着他一字一句说出“我爱你”的时候，他眼眶红了，却硬生生没有掉泪。

那时的他，以为是自己演得好。

现在才明白，是她真的在投入，而他，只是本能回应。

后台监控室里，一段旧采访忽然被调出来回放。

女主持人问：“你演过这么多角色，最喜欢哪一个？”

屏幕里的李瑾玥低头笑了笑，说：“最喜欢的？嗯……是对着他演戏的我自己吧。”

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钝锤，击在他耳膜上。

苏孝宁猛然抬头，像是被什么灼了皮。

空气仿佛被抽空，脑中那句“最喜欢的，是对着他演戏的我”——像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落进他心头最深的皱褶里。

沈庄颜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低声说：“我们还拍吗？”

他没有应声，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像缺了口气。

“苏老师？”导演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他回头，喉结滚动两下，终究还是说：“这场戏……先停一下吧，我想冷静一下。”

剧组的后勤车停在摄影棚出口，司机透过反光镜悄悄打量后座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

苏孝宁靠在椅背，剧本摊在膝上，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窗外是夏末的风，浮尘裹着蝉声，整座片场仿佛陷入了一种名为“错位”的静止。

他不是没演过情戏，也不是没经历过真正的分离与回头。

但这一次，哪怕眼前的女演员红着眼抬头、嗓音颤抖说“你走了，我怎么办”，他却心底毫无波澜。

那不是她。

不是李瑾玥。

不是在冬夜里，睫毛结霜也要站在对戏板前坚持台词的她。

不是在后台偷喝热水也不让人看出虚弱的她。

不是在他转身那一刻，比心却又迅速收回手的她。

“哥。”

那两个字突然在脑海回荡，是沈庄颜那天在后台轻唤。

也是李瑾玥曾在录音棚偷笑着喊他的“哥”。

但她的“哥”，从不撒娇。

她喊出这个词的时候，语调里是信任，是依赖，是把他当成全世界唯一能遮风挡雨的存在。

而现在，他却记不起她真正的笑容是什么样了。

“苏老师，剧本收一下吧。”一旁的助理小声提醒。

他收回思绪，随手合上剧本，刚想塞进包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快递员来电。

“您好，请问是苏孝宁先生吗？我们这边有一份未签收的剧本包裹，是李小姐寄来的……”

那一瞬，他的呼吸骤停。

李小姐。

是她。

他下意识抓紧手机，手心微微发汗，声音却莫名低沉：“什么时间寄的？”

“前天清晨，寄件地址是Y城配音棚……备注上写着——请勿转交。”

“我签收。”

挂断电话后，他低头看着那个陌生快递单号，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本剧本，她寄来的……为什么现在才送到？

又为什么，选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掏出口袋里的剧组通行卡，缓缓起身，下车，步入落日余晖中。

夕阳将他拉得极长的影子，落在地面，像是他这一路走来的悔意，无从藏匿。

苏孝宁没说话，只是走得极慢。

像是怕，剧本翻开之后，不是台词。

而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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