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龙驯于海

镇远号，这艘承载着林辰野望与未来荣光的巨舰，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摇篮，正无情地摇晃着一群刚刚断奶的旱鸭子。

海浪并不算大，只是最寻常的起伏。两千名士卒中很大半是生平第一次离开陆地这么远，这无异于一场酷刑。

“呕——”

“哇——”

呕吐声此起彼伏。

前一刻还因登上巨舰而激动万分的士卒们，此刻个个面色惨白，手扶着船舷，将早上吃的军粮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大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的气味，让人更加闻之欲呕。

周铁牛，这个在陆地上能与猛虎角力的人形凶兽，此刻也未能幸免。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狼狈地呕吐，但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死死地抓着一根粗大的缆绳，双腿如同扎根一般钉在甲板上，试图用自己强大的力量去对抗这该死的天旋地转。

“他娘的……这船……怎么跟喝醉了酒的婆娘似的，没个消停……”

周铁牛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魁梧的身躯随着船体微微晃动，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几分迷茫。

他能一刀劈开倭寇的脑袋，却拿这软绵绵的海水没有半点办法。

张龙的情况稍好一些。他面色虽也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来回巡视着，呵斥着那些东倒西歪的兵卒。

“都站直了！这才多大的风浪？以后要是遇上真正的暴风雨，你们是不是要直接躺下等死？”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几个想找个角落躺下的士卒，被他一瞪，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只是那双腿抖得像是筛糠。

林辰站在高高的船楼，俯瞰着甲板上这片狼藉。

他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意外。

他很清楚，一支强大的水师，绝不是拥有一艘无敌战舰就能速成的。

人，才是决定性因素。而将这两千名精锐的陆军，锻造成无畏的海上战士，第一关，便是征服他们自己的身体。

“大人，”

张龙强忍不适，登上船首楼，对着林辰一拱手。

“弟兄们……怕是撑不住了。是不是先回港休整一日，让他们缓缓？”

林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投向远处的海天一线。

“张龙，你觉得，真正的敌人会给我们时间休整吗？他们会挑选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等我们吃饱喝足了再来进攻吗？”

张龙语塞。

“大海，是最好的师父，也是最严酷的师父。”

林辰的声音穿透在甲板上的每一个角落。

“她会用最直接的方式，淘汰掉所有不合格的人。

今天吐，明天吐，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吐到最后还能站直了挥刀杀敌的，才是我宁杭水师需要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张龙，眼神深邃。

“传令下去，全员不得靠坐，保持站姿。底舱驱动组，轮换休息，但驱动不能停。我们今天，就在这片海域，跑到日落。”

“这……”张龙心中一凛。这命令，近乎残酷。

“去吧。”林辰挥了挥手，态度坚决。

张龙立刻领命而去。

命令传达下去，甲板上的哀嚎声更盛。

然而，军令如山。这些百战精兵的意志力在此时体现了出来，哪怕脸色已经白得像纸，哪怕双腿已经软得像面条，他们依旧互相搀扶着，死死地站立在晃动的甲板上。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一开始，呕吐声不绝于耳。

到后来，肚子里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只剩下干呕。

再到后来，许多人似乎已经麻木了，他们眼神空洞地望着海面，身体机械地随着船体起伏，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周铁牛是全船除了林辰之外，唯一一个自始至终没有吐的人。

但他此刻的感觉，比吐了还要难受。

五脏六腑都在翻滚搅动。

他想吐，却又凭着一股蛮牛般的执拗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堂堂副统领，要是跟新兵蛋子一样吐得稀里哗啦，以后还怎么带兵？

“他娘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周铁牛红着眼睛，一口气冲进底舱，不由分说地将一个正在踩踏板的士卒拎了起来。

“去去去，甲板上待着去，让俺来！”

说罢，他一屁股坐上那个“战位”，蒲扇般的大脚丫子狠狠地踩了下去。

“呼——呼——”

那套由精钢打造的传动装置，在他的蛮力之下，发出了沉闷的怒吼。齿轮的转速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

周铁牛仿佛找到了发泄口，他把对这艘破船所有的怨气，全都倾注在了脚下。他踩得不是踏板，是这该死的、软绵绵的大海！

“痛快！痛快啊！”

他一边踩，一边嘶吼着。

大量的体力消耗，让他暂时忘记了胃里的翻腾。汗水顺着他隆起的肌肉线条滑落，整个人像一头正在发泄的公牛。

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之时，镇远号终于缓缓停下了它不知疲倦的脚步。

甲板上的士卒们，依旧站着。

虽然一个个都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但比起中午那副惨状，已经好了太多。

至少，他们已经能在晃动的甲板上，勉强站稳自己的脚跟。有几个适应力强的，甚至已经开始好奇地打量着船上的各种设施。

“感觉怎么样？”林辰走到周铁牛身边。这家伙刚从底舱出来，浑身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却精神奕奕，只是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两条腿有点罗圈。

“爽！”周铁牛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大人，这玩意儿踩起来比砍人还过瘾！就是……有点费腿。”

林辰笑了笑，没再多说。

“张龙。”

“末将在。”

“从明日起，训练正式开始。”林辰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十日之内，我要所有人都适应海上的颠簸。同时，开始进行分队训练。”

“分队训练？”张龙精神一振。

“没错。”林辰走到船舷边，指着船上各种复杂的结构，“这艘船，不是靠一个人就能开动的。它需要舵手、帆手、瞭望手、弩炮手、测距手，以及底舱的驱动手。更需要一支能够在甲板上近身肉搏的接舷战队，和一支负责船体维护和堵漏的损管队。”

他每说出一个名词，张龙的眼神就亮一分。这些精细明确的划分，是他闻所未闻的。以往大夏的水师，船上除了划船的就是打仗的，哪里分得这么清楚。

“我会给你一整套的训练手册和指挥口令。”林辰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东西，给我死死地刻进每一个士兵的骨头里！我要他们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自己的战位！听到口令，身体就能做出本能的反应！”

“我要这艘镇远号，成为我们手臂的延伸，意志的体现！”

“末将……遵命！”张龙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第一天的训练，残酷而有效。林辰用最直接的方式，为这些未来的海上霸主，上了名为“敬畏”的第一课。敬畏大海，才能征服大海。

夜色渐深，镇远号悄无声息地返回了秘密港湾。士卒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临时营地，几乎是倒头就睡，连梦里似乎都还在摇晃。

而林辰，却毫无睡意。他站在礁石上，吹着微凉的海风。训练水师只是第一步，而水师，是一个真正的吞金巨兽。

今日只是一次短途航行，消耗的还仅仅是人的体力。一旦进入真正的远航作战，每日消耗的粮食、淡水、药材，以及船体、武器的保养维修，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他必须为这头巨兽，找到一个能够源源不断供应粮草的后方。

他的目光，越过象牙山，投向了宁杭县城所在的方向。

是时候，再给徐文远那个精明的“大管家”添点新花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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