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新年


自窄巷那次碰面后,霍时似乎完成了件小任务,很少再出门。

先前他还隔三差五往公社跑,有时清晨出去,傍晚带着一身寒气回来。

自打大队长陈文华和那两个逃犯落网后,他便多数时候待在屋里。

要么劈柴挑水做饭,要么就坐在桌前翻看那些边角卷翘的旧书,连院门都少迈。

苏棠有时从空间出来,能瞥见他屋里的灯亮到深夜。

昏黄的灯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映出来,在雪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像个沉默的剪影,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

她没多问。

霍时也没说。

两人心照不宣,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日子像檐角滴落的冰棱,悄无声息地滑过。

转眼就是一个月,苏棠从镇上接的成衣单子渐渐多了起来。

她设计的新样式衣裳,总带着不落俗套的巧思。

的确良衬衫的领口收得比寻常小半寸,缝上圈细细的白滚边;卡其布裤子的裤脚不做直筒,微微收窄,侧缝用同色线绣上几针暗纹,走路时才露出点灵动的心思。

没几日,镇上的年轻姑娘们就像约好了似的,都开始穿这种“新式样”。

供销社的售货员小周穿了件浅绿的确良褂子,斜襟收了道隐褶,系着根同色布带,引得买东西的姑娘们频频回头……

临近过年那几天,苏棠甚至看见村子里好几个年轻姑娘,也穿上了她设计的新衣服。

李家二丫头穿件粉布衫,胸前绣着小雏菊,袖口是从没见过的圆弧;赵家姑娘那件浅绿的确良,领口缝了圈细白边,比寻常样式俏多了……

姑娘们聚在井台边洗衣时,总忍不住互相打量对方的衣裳,说镇上最近时兴这样的样式。

却没人知道,这些让她们得意的新衣裳,都出自同村那个“名声狼藉”的苏棠之手。

苏棠一直很小心。

每次去镇上送衣服,都选在清晨或傍晚,只和相熟的买家接头,也不说自己是设计者。

有时候她会变着样儿打扮自己,今天是个年轻好看的姑娘,明天就裹着头巾装成老太太。

前两次被抓的教训,让她不敢半点大意。

单子多了,布料就成了难题。

供销社的布票紧俏,颜色和料子也单调,满足不了那些姑娘们的心思。

苏棠思来想去,还是去黑市找林卫东。

林卫东确实有些人脉,手里总有各种稀罕物。

苏棠再一次找到他时,他正蹲在桥洞下抽烟,见是她,挑了挑眉:“苏同志?你又来买布?”

苏棠把列好的单子递过去。

林卫东接过单子,看了两眼,忽然笑了:“你要的这些料子,跟镇上最近时兴的那些新衣裳用的料,倒是对上了。”

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思,最终没有多问,只拍了拍胸口道:“放心,我给你凑齐,价钱就和上次一样。”

一来二去,两人倒成了默契的搭档。

林卫东总能准时弄到苏棠要的料子,有时还会额外带些少见的碎花布。

苏棠也不吝啬,每次都会多算他几分钱。

月底算账时,苏棠把藏在床板下的钱匣子打开,一沓沓毛票、角票和几块的纸币码得整整齐齐。

她数了又数,竟有九百八十多块。

手指摸着那些带着体温的钱,苏棠头一回觉得心跳得这么厉害。

这几乎是村里普通人家三四年才能攒下的数。

窗外传来小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苏棠轻轻合上钱匣子,压在最底下的。

这笔钱,她打算开春后用来做买卖……

钱滚钱,利滚利,一万块钱很快就能挣够了。

腊月廿四这天,天刚蒙蒙亮,外面就飘起了雪。

起初还是细碎的雪沫子,到了晌午,竟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把整个村子都裹进一片白茫茫里。

这场雪下了三天三夜,直到除夕前一天才停。

村里的积雪没到了膝盖,家家户户都忙着扫雪、贴春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脂香和煤烟味,年味渐渐浓了起来。

苏棠难得清闲。

她早就扯了些红布和蓝布,让王婆子给三个孩子做了套新衣裳。

霍星野是件蓝布褂子配黑棉裤,霍星临是青布棉袄,霍星遥是件,红布袄上用白线绣了几朵小梅花。

“这花真好看!”霍星遥穿着新棉袄,梳着漂亮的小辫子,开心地蹦跶。

霍星野也拽着自己的衣角,咧着嘴笑:“比去年的暖和多了!”

霍星临没吭声,光用手摸着新衣裳,就爱不释手。

除夕这天,天终于放晴。

阳光透过薄云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

苏棠睡到日上三竿,也没舍得爬起来。

倒是霍时,起了个大早,挽着袖子和面,看那样子是要包饺子。

剁肉馅的声音,在灶房此起披伏。

三个孩子在院里堆雪人。

霍星野非要给小狼按上雪尾巴,被小狼崽追得满院子跑。

苏棠打着哈欠起床,身上套着件新做的冬装。

浅蓝色的罩衣,斜襟上缝了颗小巧的布扣,领口比老式棉袄窄了半寸,露出里面浅色的绒线衣边;同色的棉裤裤脚收得利落,裹着纤细的长腿。

她特意梳了头发,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成个圆髻,眉眼清亮,脸颊被屋里的热气熏得泛着粉。

一身新衣裳衬得人又娇又俏,比平日里素面朝天时多了几分灵气,连打哈欠的模样都带着股子鲜活的娇憨。

“你在包饺子啊?”

话刚出口,苏棠抿了抿唇。

这一个多月,她和霍时几乎没说过话。

虽同住一个院,却像是隔着层无形的墙,除了必要的几句交代,别的基本不搭腔。

苏棠三番四次撞破霍时的身份,怕霍时多心,就刻意保持了点距离。

霍时始终是那副沉敛矜冷的样子,她不主动开口,两人基本聊不到一块儿。

此时,这般自然地搭话,倒显得她唐突了。

她垂下眼睫,视线不经意扫过灶前的霍时。

他穿件干净的棉马甲,衬得肤色愈发冷白。领口敞着,露出里面浅色的线衣,颈间线条利落,隐约能瞧见凸起的锁骨,在晨光里透着点清冽的性感。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案板上灵活地翻动,将揉好的面团擀成薄薄的圆片,边缘匀净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晨光从灶房的小窗斜斜照进来,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倒让那双总是沉如寒潭的眼,添了几分柔和。

他本就生得极好,肩宽腰窄的身形,利落挺拔。连低头专注包饺子的模样,都透着股不动声色的矜贵。

苏棠暗自感叹他长得称心如意,正想转开视线。

却见霍时抬了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日低哑些,“孩子们念叨了好几日。”

他说着,手里又包好了个饺子,褶子整齐,动作娴熟。

苏棠这才发现,灶台上已经摆了小半篦子饺子,个个饱满匀称。

她没话找话地走近两步:“要我帮忙吗?”

霍时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崭新的衣裳上停了一瞬。

“不用,”他淡淡道,“已经快好了。”

“好吧。”

苏棠转身往外走。

她也是客气一问,不用她动手,当然很好。

苏棠刚从灶房出来,本来在院子疯玩的霍星野和霍星遥,突然凑了过来。

“小叔,我们来帮忙包吧!”

两个小家伙脆生生的声音刚落,就一阵风似的冲进灶房。

霍星遥还不忘回头朝苏棠眨眨眼,小辫子随着动作甩得欢快。

苏棠停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霍时。

却见霍时停下手里的活,侧身让出块地方,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时,那点沉敛的冷意淡了不少:“洗手了吗?”

“洗了。”霍星临一瘸一拐,最后走进厨房。

两个弟妹举着泛红的小手,一脸期盼地看着霍时。

霍时“嗯”了一声,从灶台上拿起两个小面团,分别放到霍星野和霍星遥手里:“慢慢捏,别沾一身面粉。”

灶房里很快开了锅。

霍星遥举着沾面的手去够油罐,脚下一滑,整个人扎进面盆旁,脸上糊了层白,活像刚滚过麦秸垛的小猪仔。

霍星野正跟面团较劲,想捏个带褶的“金元宝”,猛一使劲,肉馅“啪嗒”掉在灶台上,滚到霍时刚擀好的面皮堆里,他慌忙去捡,袖子一带,半摞面皮全滑进了盛着清水的铝盆里。

霍星临学得最认真,可双手使劲过头,捏出的饺子歪歪扭扭,还没等摆稳,就被妹妹后退时一手压扁了。

霍星临:“……”

霍时看着一片狼藉的灶房:?

“小叔,对不住……”霍星野瞅着满地碎面和泡发的面皮,脖子根都红了。

霍星遥瘪着嘴,鼻尖沾着片白,不敢吭声。

霍时顿了顿,又看了看三个沾着面粉的小身影,拿起灶边的布:“……去外边玩吧。”

三个孩子如蒙大赦,互相拽着衣角溜出去。

霍星野临出门还撞翻了墙角的煤筐,滚出的煤块在雪地上砸出好几个黑窟窿。

苏棠倚着门框笑。

霍时重新和面,指尖沾着的面粉在晨光里簌簌落,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烟火气。

苏棠笑意不减,忍不住出声问:“你以前常做?”

霍时抬眼:“以前,学的。”

苏棠点着头,心下了然。

以前……大约是在部队里学的。

铝锅上汽时“滋滋”响着,霍时捞起饺子,盛在粗瓷大碗里。

三个孩子早在外头冻透了,搓着手围上来,新棉袄上沾着雪粒,凑近灶膛时化出点点湿痕。

一家子围在桌前,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肉馅混着葱姜香漫开来。

饭后,苏棠从口袋里抽出三张崭新的一块钱纸币,分递给三个孩子:“压岁钱,自己揣好。”

霍星野捏着钱直咋舌,这可是能买两斤半猪肉的数。

霍星遥把钱塞进贴身小兜,手捂着兜口不肯松开。

霍星临指尖摩挲着纸币边缘,轻声说了句:“谢谢”。

窗外渐渐暗下来,邻家的电灯亮了,映得红春联上的金字格外显眼。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带着硫磺的脆响,惊得院角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小狼崽蜷在苏棠脚边打盹,灶膛里的余火映得满室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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