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会回来的
“开什么玩笑？分明是她求我让我照顾她家人，我才勉强答应下来的。”
丁秀兰突然不抖了，她仰起脸，月光照出她眼底扭曲的得意。
“可这世上哪里有白吃白拿的好事儿？既然让我帮她照顾家人，那当然也得给我相应的回报才行啊？”
“交易而已！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有什么不对吗？”
丁秀兰讥讽的盯着他们冷笑一声：“你们到底还是太年轻，想的太简单了。”
“她认罪，我给她瘫痪在床的废物男人送粮吃，给她崽子送衣服，不至于让他们饿死，冻死，这已经是我在大发慈悲了！”
“更何况，当初是她主动说要去对你们下毒的，事儿是她干的，毒也是她下的，东窗事发，那也应该是她被抓走啊，跟我们一家子有什么关系？”
她越说越大声，越说越大声……
好像这样就能掩盖心底的愧疚一般，没有错，她说的就是事实，她没有错。
“放屁！”
裴弦野一脚踢翻地上的包袱，旧衣裳散开，露出底下发霉的玉米面。
“你说的帮忙养家人，就给吃这个？”
丁秀兰却完全没有被拆穿后的窘迫，反倒是理所当然的冷哼道：“你懂什么！”
“这年头有的吃就不错了！多少人是被活活饿死的？连发霉的面子都没得吃！”
她眼底闪过一抹疯癫，指着屋子头大喊道：“是她主动来找我救他们一家子命的！”
“你以为她不进牢里，他们一家子就能活下去吗？不可能！”
“要不是我周济，他们早饿死了！”
霎时间，整个院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破屋的门吱呀开了条缝，男孩脏兮兮的小脸从门缝里露出来，黑眼睛瞪得溜圆。
丁秀兰的怒吼戛然而止，她看着孩子眼里明晃晃的恐惧，眼神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似的，缓缓挪开了视线。
“我娘……是不是回不来了？”
男孩的声音小心翼翼的，眼神懵懂又脆弱，仿佛轻轻一碰整个人就要碎了似的。
丁秀兰面对这孩子的目光，心头狠狠颤动了一下，旋即踉跄着后退两步。
她猛的闭上眼，直接一个转身冲出院门，甚至没站稳狠狠撞了林也荞一下，只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裴弦野蹙眉，连忙将林也荞揽入怀中，他盯着看小村姑好一会儿，确认没撞疼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林也荞的注意力完全没在丁秀兰身上，她抿唇缓缓蹲下身，长睫轻颤，犹豫着慢吞吞道：“你娘没有不要你，只是出远门做工了。”
她从怀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一共六块八毛七分钱，一分不差。
“这是她托我们捎回来的，是她做工赚的钱，为了给你和你爹过更好的日子。”
“所以，你是幸运的，你有个很爱你的母亲。”
至少，这孩子比她幸运。
林也荞从小有娘，却好像又没有娘。
这孩子的娘虽然回不来，却是实打实的爱他的。
男孩看着林也荞递过来的钱，却没有接。
他盯着包袱里金黄的玉米饼，突然说：“我今年八岁了，也能上工了。”
男孩紧张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指甲：“前院铁柱他爹关牛棚那年，他也八岁。”
“所以，我不用娘去做工，我想要娘回来。”
裴弦野喉结动了动，他不禁想起军区大院那些抱着玩具枪疯跑的孩子。
从小在城里长大，还从没见过原来农村的孩子都过的这种日子。
他摸了摸裤兜，突然从里面抽出两张百元大钞塞进男孩衣兜。
“把钱都收着吧，这些钱，应该足够等到你娘做工回来了。”
“你们不用骗我了，我都知道的。”
男孩缓缓仰起脸，黝黑的眸子亮得惊人：“去年冬子他娘也是这样走的。”
他小心翼翼把钞票折好塞进裤腰：“出去做工，很久很久都没再回来。”
外头的风忽而吹的大了起来，吹得林也荞眼眶微微发酸。
“会回来的。”
林也荞一把抓住男孩肩膀，略带哽咽的认真道：“你娘和别人的娘不一样，她很爱你，肯定会回来的。”
裴弦野看着林也荞的背影，缓缓攥紧双拳，强压住那种想要将她一把搂进怀里的冲动。
男孩默默拎起包袱，进屋前，他忽然回头：“我叫虎子。”
他嘴角强撑的笑：“我会等我娘回来的，然后告诉她我种了三垄茄子。”
就在虎子打算关门进屋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摁住了门框。
虎子顿时一愣，只见林也荞眼神认真的盯着他：“能让我进去看看你爹吗？”
“我想看看你爹得的是什么病。”
虎子怔愣的看着林也荞半晌，又觉得她好像没有恶意。
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让开路把门推开。
林也荞弯腰跨进屋子时，便闻到了一股子药味混着霉味直冲鼻腔。
她蹙眉抬头望去时，就瞧见炕上蜷着个瘦成骨架的男人，脸色蜡黄得像晒干了似的。
“爹刚喝完药睡了。”
虎子踮脚把包袱搁在掉漆的炕柜上，蹑手蹑脚的。
裴弦野捂着鼻子走进来，他实在受不了那种药味儿。
但此时的他更好奇林也荞这是打算做什么。
林也荞缓缓蹲在炕沿，煞有其事的指尖悬在男人手腕上方：“你爹是怎么瘫了的？”
“两年前……”
虎子犹豫着出声道：“村东头张叔家盖新房。”
“说是能给爹多点儿钱，爹就去了，结果就从房顶上摔下来了。”
“然后也不知道是摔到了头还是身子，就一直躺在床上了，村里的赤脚说，这病他治不了，得去大医院才行。”
裴弦野瞳孔一缩，还真是给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啊。
林也荞轻轻掀开被角，抬眼看去，只见男人后背大片紫红的压疮触目惊心，像腐烂了一样。
她指尖在男人枯瘦的手腕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她轻轻掀开被角，露出病人青紫浮肿的小腿，又迅速盖了回去。
“我看完了。”
林也荞缓缓起身，对着虎子道：“你往后要是有事儿的话，就去隔壁的隔壁的林浦村找我，我叫林也荞。”
“今天很晚了，我就不打扰你爹休息了。”
虎子眨了眨眼，默默将她说的话记在了心里。
“我们走吧。
林也荞拽了拽裴弦野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吵醒了虎子爹。
直到走出土房老远，裴弦野才忍不住问：“你真会诊脉？”
“之前跟着周大夫的时候，学了一点儿。”
林也荞若有所思的缓缓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
“那人的病……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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