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人定胜天
宣和五年的八月。
到处都是好消息。
完颜阿骨打病重、辽东张觉击败女真、吴麟攻入西州势如破竹.
就连耶律延禧,都开始收复失地了。
简直有点太魔幻了。
陈绍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是知道天下大势的。
除了自己在西域用兵,是真正的大捷之外,其他的胜利都是暂时的。
果然,前线军报传来消息,耶律延禧拿下云内之后,开始大肆清算,到处杀人。
原本被迫投降的辽人,被他吓得真降金了,铁了心要把他弄死。
耶律延禧这人,最恨叛徒,当初他被完颜阿骨打追的如丧家之犬,听说燕王耶律淳在南京府登基,气的他还要传檄西京和南京,要召集所有辽人,一起进攻北辽。
萧普贤女兵败去投,他想也没想,就把人家给杀了。
以前你是大辽皇帝,喜欢杀叛徒就算了,现在是个什么境地,自己心里没数么?
陈绍赶紧派人入云内,劝他大赦天下,收拢人心,辽人被女真迫害,肯定会幡然醒悟,重新追随他这个大辽最正统的皇帝。
耶律延禧在云内城中,搂着几个柰子很大的美人,这里原本是云内州衙署。
大堂两侧,跪着一些被反绑双手的人,有的脑袋已经被砍了下来,剩下的也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看着前来送信的定难军使者,耶律延禧冷嘲热讽道:“前些日子朕让陈绍出兵,一起夹击女真逆贼,陈绍畏惧女真人的武力,不敢出兵,而朕却攻城拔地,他凭什么来指指点点。”
“不过朕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当初被围在黑山,就陈绍帮了朕一把,送了不少的辎重粮草。这样吧,这两个美人你带回去,就说是朕还礼了。”
说完耶律延禧伸手一推,唬的两个美人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前来送信的是银州军中的一个武官,闻言脸色铁青,抱拳叉手之后退了出去。
身后传来耶律延禧带着点猥琐的笑声。
武官啐了一口,心中暗骂什么东西,然后骑马扬长而去。
他并不是回银州,而是直奔应州。
陈绍已经和孟暖取得了联系,应州因为缺吃少穿,陈绍答应暗中资助,已经在应州驻扎了一队人马。
只有十三个人,说的是负责接收来自定难军的物资,孟暖因为实在太穷,也就没有反对。
还有一点就是女真人太残暴了,尤其是这次带着仆从军去围剿耶律延禧,那些生口在他们眼里,真是不如狗。
孟暖这些年,在大辽做过军官,也做过匪,见过各种各样的狠人,但是拿人命如此轻贱、以虐杀人为乐的,只有女真鞑子。
这些人在应州,瞬间就成了附近定难军哨骑暗探的窝点,孟暖明知道他们在这里收集情报,也是装着看不见。
反正他自己实力有限,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管这些大人物干什么呢,只要到时候自己能有退路就行。
西平府,陈绍看着传回来的消息,表情十分无奈。
“妈的!”陈绍又气又笑,来回转了转头,还是没忍住骂了出来,“什么玩意!”
这人也是绝了,当初他逃到黑山,派人写信给陈绍,言辞间十分恳切。
陈绍还以为这是个务实的,没想到趁着云内空虚,拿下几座空城之后就忍不住原形毕露了。
这种人也挺奇葩的,非得是让人治了,他才老实。
难怪那么大的家业,都被他一手弄丢了。
陈绍来到院子里,突然咔嚓一声,乌云堆积的天空,又闪过一道闪电。
“没完了?”陈绍一看又要下雨,心里格外烦躁。
这几年可真是四时不正。
陈绍不知道的是,赵佶当皇帝这几年,暴雨就一直不停:
大观元年“京畿连雨,麦腐殆尽“;
开封府政和五年“河北霖雨,黄河溢,溺民百万“;
“浙西梅雨逾月,苏湖震泽决,溺死者棺椠蔽川“;
两浙路靖康元年“汴京雪雨四十日,城塌不可守“
光是记录在册的,从1115-1125年间,暴雨直接致230万人死亡!
而赵佶,却还在艮岳亭阁赏玩,建造“人工雨景“。
让北宋匠人给他设计出虹吸铜壶,每时辰自动切换雨态:辰时细雨、午时骤雨、申时雨霁。
造竹风塔,内置扇轮,以火药爆燃推动,以此实现人造飓风配合暴雨。
史书记载是:万竹轩前,风雨晦冥如海岱。
这既是园林工程学的巅峰之作,却也是大宋末世奢靡的缩影。
陈绍驻足观看,节帅府的房顶上,雕刻的鳩尾翘上天际,犹如随时将要腾飞一般,在电闪雷鸣、滚滚乌云的自然威力中愈发壮观。
隐隐之中,陈绍似乎感觉到一种威压,仿佛在这一望无际的烟波庙宇之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纵着世间的一切。
他想起八月份,这些表面的利好景象,应该很快就会被女真鞑子一一打破。
不光是张觉,还是耶律延禧,在历史上都没有能够逆袭。
这次他们的处境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不出意外的话,依然难逃失败。
如今暂时的全线利好的局势,更像是这贼老天在打窝,嘲笑着世上英豪的无能为力。
陈绍看了一会,心道你也没什么了不起,贼老天想操盘,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人定胜天。
——
延安府,种师道坐在府上。
下面站着一个个都头、士卒,往日里他们可没有机会来到老种太尉的堂内。
几道命令传下去,能在老种帐前听令的武将,估计已经比他们高出七八个等级来。
“你们在种家军,也厮杀了这么多年,军功都立了不少,但是却没有得到提拔。”老种平淡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都有委屈,或许背地里,没少骂我这个老东西。”
这些老兵油子确实浑,听到这话,也没有一个出言递台阶的。
老种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禁军将门世家的毛病,我们这儿基本都有,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用打仗,而我们要和夏贼拼命,所以咱们比禁军能打。”
“这趟去河北,能打这两个字,也和咱们没多大关系了。”
“此番朝廷下旨,叫西军裁撤一些兵员,道理嘛也很说得通,夏贼没有了.”
这时候,一群默不作声的老兵油子,这才都冷笑起来。
好事没有我们的份,裁兵自然是从我们开始。
老种脸上不恼怒,心里也很平静,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确确实实都是受害者。
以前他不觉得,只要能打赢仗,下面的人任人唯亲,提拔子弟,老种身为主帅,真的就一无所知?
他只是习惯了。
大家百十年来,都这么干,他从小耳濡目染,都是这般。
直到陈绍崛起,他仔细分析了陈绍的胜利,用人是一个重要的方面。
定难军有功就赏,韩世忠在西军里待了十几年,连个都头也没混上,在定难军去了之后就是陈绍的副手。
因为陈绍做官的功劳,就是买的韩世忠的,他知道这个人能打。
于是陈绍成功了。
他手下从微末提拔起来的武将数不胜数。
老种也不和这些人兜圈子,直接说道:“毕竟是相从一场,我可以送你们去银州。”
哗的一声,本来都噙着冷笑的老兵们,纷纷瞪大了眼睛,有人直接上前问道:“老种相公,此言当真?”
谁不想去定难军!
大家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厮杀汉,哪个怕打仗了?
若是打仗能升官,他们恨不得天天打。
老种看着他们激动的神色,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好似是明白了陈绍短短时间灭掉西夏的原因了。
“当真,放心就是。”
“若是能放俺们去定难军,就算是没白追随种家。”堂下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言语兴奋,神采飞扬。
种师道此时也释然了,底层士卒的不满,已经积压到了一定地步。
这样的兵马,驱使他们去厮杀,也很难取胜。
人心已经散了。
事实上,历史上西军从河北退回来之后,战斗力确实一般。
打一仗就是覆灭,打一仗就是被全歼
哪还有在横山和西夏人死磕的勇武。
——
朝廷下旨,让西军自行裁撤人马,削减配额。
消息传开之后,有的人十分配合,有的则拒绝裁兵。
大宋不管你这些,今后只按规定的配额发放粮饷,一下子就掐住了西军命脉。
他们也不敢造反,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削减兵马。
不少西军将领,尤其是姚古,都感到十分困惑。
难道朝廷不需要他们来防备陈绍了么?
秦凤军,中军大营,主帅帐内。
姚古脸色铁青,一拍桌子:“老种糊涂啊!”
他还想着让老种用自己的威望,代表西军与朝廷对抗,让朝廷收回裁兵的命令。
结果老种第一个裁兵了。
种家如今,依然是很多西军将门心中的领袖,尤其是种师道,更是德高望重。
帐中文武官员,脸色都不好看,他们秦凤军这次伐辽中表现很不错。
而且如今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
此时的武将,哪个不是靠喝兵血来养活自己的。
削减配额,对他们每个人都有直接影响,大家分的钱就少了。
“他们种家和那个陈绍联姻之后,就越来越不拿我们西军的事当回事了!”焦安节附和道。
姚古虽然暴怒,但是手下说出这种话,他还是摆手制止。
西军必须要团结起来,这次还不能内讧,“我要去延安府,亲自问一问老种相公,是不是真要弃我们西军与不顾了。”
姚古站起身来,大步走出营帐,身后一群亲兵紧紧跟随。
——
陈绍这边,也收到了朝廷要求边军裁撤的公文。
这是枢密院的公文。
陈绍就当成张废纸。
西军之所以这么在乎,是因为他们要吃汴梁的军饷。
自己从汴梁要不来一粒粮食,叫自己裁军,就当他放屁。
不过大宋确实是在逐渐走向正规,这个王朝的自我纠正能力还是蛮强的。
既然指挥不动,西军已经成了个累赘了。
当务之急,确实是训练京营新军,枢密院的决定也没有什么错误。
种家送了一些被裁撤的老兵过来,陈绍也知道。
老种此举是示好的表现,但是对陈绍来说,其实真的无所谓。
因为西军被裁撤之后,大概率也是跑到自己这边来混口饭吃。
魏礼在陈绍的书房内,坐着惯常用的椅子,捧着一盏炒青冲泡的茶水,意态闲暇的慢慢饮着。
西州传来消息,吴麟已经攻破了高昌,可汗毕勒哥在逃跑时候被骑兵捉了回来。
镇守北庭的王子按月楚克率兵来救,半路被灵武军击溃,按月楚克被阵斩。
魏礼和许进,看着如今的战报,就跟看闲书一样悠闲安逸。
他们两个正要商量,如何处置这高昌可汗以及王室的时候,房门吱呦一声,陈绍迈步进来。
“节帅,西州大捷。”
陈绍点了点头,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陈绍坐下之后,问道:“你们说,该如何处置这些回鹘王室。”
“送到汴梁去。”魏礼笑道:“再让我们的官家高兴高兴。”
陈绍有些犹豫,送到汴梁去有利有弊,他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首先送到汴梁,可以给汴梁一个交代,我陈绍依然是大宋的臣子。
但是,他们内心深处,反而有可能会更加忌惮自己。
想到大宋已经在裁撤西军,整训京营新军,而女真南下的日子越来越近。
陈绍心中盘算了一通,觉得大宋忌惮不忌惮,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送去汴梁!”
到了这个时候,定难军已经不必再潜藏爪牙忍受了。
“西州的治理,我看就交给商队和佛学院,让翟家先去把当地各个寺庙接手,换上自己人。等局势稳定之后,慢慢改变他们的部落制。”
陈绍手下,此时已经有不少的回鹘人,但大多迁移到了银夏一带。
见节帅不再迁回鹘人东进,许进有些纳闷,“节帅,不把他们迁移到东边来么?”
陈绍摇了摇头,他就没看起这些西州回鹘,这些人根本玩不过自己派去的河西佛学院的人。
稍加挑动,就能掌控民意,王室又懦弱无能,当地贵族是一盘盘散沙。
最大的势力,其实是寺院和商队。
撒马尔罕商团和高昌大云寺住持,手里握着西州一半以上的土地和财富。
自己只要派佛学院去接手大云寺,让商队把撒马尔罕商团吞并,就等于是鸠占鹊巢了。
有灵武军的强大武力为后盾,萧氏和翟家要吞并他们也没难度。
实在不行全杀了就是,也没几个人,在萧氏的手下,广源堂的侵略性很强,而且手很黑。
这次讨伐西州,广源堂的商队,就先击败了撒马尔罕护商团,又击败了于阗玉帮的游骑。
虽然是只是商队,但是其战斗力已经能让他们在西边为所欲为了。
看着书记官,提笔刷刷地挥毫,短短几行字,决定了一个王国可汗的命运。
陈绍长舒一口气,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实力还是很强的。
至于到底是虐菜,还是实力够硬。
女真鞑子,就靠你们来验一验成色了!
——
银术可率兵,经过了尉州,一路趟过泥水,跑在了所有女真人的前面。
这又引起了很多女真人的不满。
你银术可要是带着一群鞑靼人,把最大的功劳夺了,那大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就在他又凭借嗅觉,劫掠了一个隐蔽的堡寨,要回返自家那乱七八糟简陋不堪得营地之际。
远处一队数十人的女真军马大叫着迎了过来,除了这几十名甲骑之外,还有百余步下跟从,衣衫褴褛的辅军。
银术可举目望去,带队的他认识,是完颜希尹麾下一个蒲里衍。
蒲里衍是女真人的军事编制单位,每个蒲里衍辖 50户,战时出甲士20人。
喝停银术可他们,靠近之后,那蒲里衍对银术可冷笑一下,就自顾自的大声宣布:“粮草牲畜都交出来!”
银术可原本也是宗翰手下大将,没想到落魄之后,一个小小的蒲里衍就敢来欺辱他。
女真这个种族,确实是没有一点的仁爱之心,纯纯的弱肉强食。
银术可还没说话,他麾下杂胡们一怔,然后各个面有怒色。
前些日子打粮回来,总能留下几成,虽然吃不饱,勉强果腹不至于饿死人。
加上这些杂胡们生下来就在最恶劣的环境里挣扎,天生能熬能吃苦,勉强也能混得过去。
随着暴雨让路面越来越泥泞,想要打草谷也越来越难,眼见得军中粮草越来越少,能劫掠的堡寨越来越少,现下辛苦这么一趟,才搜罗来这么一点。
银术可已经远远绕开大军,不准备将这次所得缴上去了。
偏偏坐镇中军管理转运全军粮草辎重的完颜希尹所部,鼻子跟鬣狗一样这般灵,派人追上来就将他们截住了!
银术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他把这些杂胡看得,比草还轻,骨子里依然是女真人那种不拿外族人当人的性子。
可这些杂胡,是他唯一的手下,银术可指望着他们来翻盘,重新夺回自己的女真部曲。
要是这一趟的粮食全缴上去,再过几天就全饿死了?
杂胡性子粗野,个个握紧兵刃,这要是在他们自己的草原上,早就开打了。
但是看着那几十骑披着甲胄,兵刃精利,浑身煞气的女真甲士,再看看自己手里,这简陋的兵刃,杂胡们又只能垂下头来。
他们的目光,全部投向了银术可,等着他来发号施令。
一直沉默的银术可,这个时候也只能越众而出,朝那蒲里衍欠了欠身,沉声开口道:“还是照老规矩,给俺们留个三成。不然全饿死了,谁来为宗翰出力?”
那蒲里衍嗤笑一声:“没想到你银术可,也把自己当成了这些东西!他们死光散尽,有什么要紧,那草原上的贱民就根牧草一样,割了还长。”
女真鞑子,不拿蒙古人的命当回事,是从一开始持续到了蒙古崛起。女真人立国之后,为了防备蒙古人崛起,用的办法简单粗暴。
每三年派一支骑兵,去草原上“减丁”.
屠戮蒙古男丁,掳掠妇幼为奴,焚毁草原孕产妇帐篷。
“你觉得饿着他们不成,难道饿着俺们女真,你心下就高兴了?干脆你从此也别姓完颜了,没得辱没了这贵重的姓氏!”
银术可也姓完颜,但是他是很小的一个部落分支,在金国按血统的话他不算贵重。
这人如此咄咄相逼,银术可知道原因,曾经他身位宗翰手下大将。
在进攻大同府的时候,银术可用宗翰的名义,强压完颜希尹的部下参与了惨烈的夺城大战,死伤有数百。
完颜希尹部上上下下,都对银术可恨得牙齿痒痒的。以前他是宗翰的爱将,没办法报仇,现今得了机会,他们哪里还会对银术可客气?
专门带着人追上来,就是为了逼死他。
那蒲里衍手一挥,跟着他来的仆从辅军,顿时一哄而上,抢夺马上粮草和牵着那些牲畜。
而女真骑兵也懒洋洋的上前,看那些杂胡皮袍子中揣着什么东西的,一把就抢了过来。
要是看得上,随手揣入自己怀里,要是不中意,顺手抛入泥地,催马就践踏了过去。
还有女真甲骑看中了杂胡胯下的坐骑,就在马上用兵刃比着,让他们将马让出来。
马上就有仆从上前,给女真主子牵好马,对着杂胡们耀武扬威。
好像他们的女真主子霸道,他们也与有荣焉一般,浑然忘了这些人是如何杀了他们的父兄,霸占淫虐他们妻女,随意地奴役鞭打他们。
这群杂胡气得胡子都根根竖起,可是又不敢反抗,女真人的残暴他们早就领略到了。
他们这些人来自三十多个部族,都是部族中的青壮,被强制随女真南下,能战的基本都在这里了。
总共也就三千骑,和正处于巅峰的女真武力比起来,强弱悬殊极大!
要是敢于反抗,哪怕是轻微反抗,女真人绝对会毫不手软的将他们屠光。
草原部族之间的攻战厮杀,残酷无比,他们这些精壮死光了,部族老弱该怎么办?
肯定会被其他部族给吃干抹尽。
所有杂胡的目光都看向银术可,我们大家都听你的号令,远出哨探,拼命打粮,狂奔追击。
如今保不住这些粮食,命都要丢了,你总要拿出个法子来,不然看哪个人还听你的号令,纵然勉强应付一下,也绝不会再如此前一般出死力!
沉默了许久的银术可,突然策马向那蒲里衍身边过去,他骑在马背上,欠了欠着身子,说着些什么,看样子应该是些求情的话。
而那蒲里衍就冷眼看着,等银术可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然后再毫不留情的拒绝。
银术可是女真大将,一朝落魄,竟然向一个蒲里衍求情,已经是很难得了。
更绝的是,这蒲里衍还真不给面子.
突然,正在求情的银术可又凑近了些,冷不丁伸手,一把就将他从坐骑上揪了过来!
那蒲里衍毫无戒备,在马上也只是懒懒的点着镫,银术可突然而作,瞬间就把他控制住。
呛啷一声,银术可拔出腰间佩刀,把那蒲里衍横扛在马上,冷冰冰的锋利刀刃压着他的脖子,冷冷道:“让他们住手!这些粮,俺一粒也不给了,都让俺麾下儿郎将走!”
事情发生的突然,一众女真甲骑都发出声惊呼,转头望向银术可这里。
他们的兵刃都拔了出来,但是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银术可是女真大将,虽然暂时落魄,但是以前的威名犹在。
前来欺负他报仇可以,真的动刀砍死他,大家都不敢,谁知道宗翰那里是怎么想的。
银术可一直很平静的脸上,突然狰狞起来,他坐在马上,环视左右,大喝一声,:“俺追随老皇帝,在护步达岗冲入契丹大阵的时候,你在哪儿?俺追随宗翰一路追杀契丹皇帝数千里的时候,你在哪儿?俺克名城,破大军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如今只因耶律延禧趁着守备空虚,拿下几座城池,几个将主元帅相争,推出俺来顶罪。被宗翰降罪,银术可心服口服。可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欺到俺的头上?让他们带着粮草走!不然杀你就如宰一只鸡!杀一条狗!”
似这等大将落魄,好像突然变得人尽可欺。可一旦爆发起来,仍有凛然不可犯之威!
那蒲里衍也是一路拼杀出来,打了不少恶仗,虽然不如银术可,也绝对不是个没胆色的人。
但是在银术可突然色变之下,竟然半点反抗的念头都不敢起!最后只是满心思的想着,回去把这里的事告诉希尹,看希尹怎么收拾他!
蒲里衍强行提起点胆气,嘶声下令:“走走走!让这些泥一样的贱胡走!银术可,你敢和我去见希尹么?”
他这里下了命令,女真甲骑全都散开,这时候女真的军纪是很严的。
那些蒙古杂胡骑士仍然望向银术可身影,银术可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让他们快些走,这些人在马上抚胸欠身行礼,夺回自己的马匹和粮食,猛地纵马离开了。
银术可看着他们的背影,知道自己就一次机会了,若是不能夺回城池,击杀或者生擒耶律延禧,那自己基本就是个死人了。
被擒的蒲里衍还在那嘶声喊叫:“银术可,你敢去见希尹么?”
银术可哈哈一笑,举刀一刺,蒲里衍闭上了眼,但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
他睁眼一看,原来银术可把刀插回自己腰里的刀鞘。
银术可一把将马上蒲里衍推入脚下泥泞,笑道:“希尹算什么鸟,俺哪里不敢见他,只是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把人一丢,就要去追自己的部下,但是见银术可放开蒲里衍之后,几十名女真甲骑一下都围了上来,各色兵刃对着银术可,更有人想上来将银术可擒下,捆送到希尹面前。
看看这个落魄的小部出身的罪将,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就在此时,远处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都是西路军的弟兄,怎地在此自相残杀,赶紧散了,若是叫宗翰知道,定然不会饶了你们!”
众人转头望去,就见一面面黑色旗号招展,几十名女真亲卫簇拥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女真重将骑马赶来。
所有人都认得他,此人在女真西路军中,战功赫赫,勇猛无双,正是完颜娄室。
宗翰手下这两员大将,一个娄室,一个银术可,最得宗翰爱重。
其中娄室还要更加受器重,他也确实争气,再硬的仗也敢生生啃下来。
听到完颜娄室发话,这些女真甲骑纷纷将兵刃垂下,收回刀鞘。
从泥地里爬起来的蒲里衍,还想说什么,完颜娄室只是一挥手:“快走!快走!希尹那里,我自会去说话!”
既然完颜娄室罩着银术可,那去希尹那里告状,也没有用了。这蒲里衍只好起身,灰溜溜地带着人离开。
银术可看着完颜娄室到来,在马背上行了一礼,苦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完颜娄室的几十个亲卫,四下散开警备,他独自一个人策马走到银术可身边皱眉道:“希尹太过分了,宗翰常说,他和咱们未必是一条心。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寻我就是。”
银术可摇摇头:“这些事,俺从来不想插手,只想着打仗!”
完颜娄室笑了笑,说道:“你不想插手,也躲不过去,咱们都一样!这样吧,我给你调些兵刃甲胄来,将你的那些轻骑装备起来,再拨两三个直领谋克给你。”
“银术可,你能不能翻身,就看这遭了!你是宗翰手下的大将,我们从来也不会轻易放弃了你!”
银术可猛然抬头看向娄室,心下顿时明白。自从被贬之后,银术可虽然平日里话都懒得说一句,但是心里的冤屈憋闷,其实一点都不少。
他也曾怨恨过宗翰为什么不救自己,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
原来他自有深意,这次看似是娄室关照自己,调拨甲胄兵刃,还遣来自家的心腹谋克。
其实是宗翰希望自己能建下功绩,重新翻身回到他身边!
一旦挟功回转宗翰身边,将对宗翰大有助益……
这该死的争斗,真不如战场上厮杀来的痛快,银术可身不由己,牵涉到其中,无奈之下也只好奋力挣脱出来。
完颜娄室一挥手,早就准备好的女真谋克,带着足够的辎重兵器,跟随着银术可向前追去。
暮色降临时候,在银术可麾下那些蒙古杂胡骑士的散乱营地当中,响起了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今天银术可和希尹部下撕破脸,都动了刀了,这些蒙古杂胡虽然回返,但一个个都惶恐的不轻。
生怕女真大军突然杀到,将他们一举灭了,女真人真干得出来。
虽然都知道面对女真鞑子时候,求饶没有用,但到时候除了跪地求饶乞命,还能有什么做的?
一些部族中的头领,已经开始商议,是不是在各部中安排一些青壮,偷偷脱队回返草原,给各个部族留下一些种子。
经过这次在女真军中的“死亡行军”,原本势同水火,彼此都有世仇的草原杂胡部落,也开始慢慢走向团结了。
他们正商量着呢,银可术竟然回来了,而且还毫发无损。
他身边也不是前来杀人的希尹所部人马,反而是大量的兵刃甲胄,大量的军资器械,甚至还有粮秣牲畜!
什么叫惊喜!
从现在开始,他们这些人,不但不用担心女真鞑子来杀人,还拥有了足够的粮草。
不用再边走,边到处打草谷,劫掠村寨,寻找一点点嚼头保命了。
银可术说了自己的打算,要带着他们去击败大辽的皇帝,蒙古杂胡非但不怕,反而格外兴奋。
打辽人这件事,杂胡们可太熟悉了,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大辽的子民,但是一旦活不下去了,就会成群结队去辽国的城镇打草谷,劫掠辽人的府库。
这些蒙古杂胡诸部族追随女真军马而战,除了慑于女真兵威之外,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垂涎大辽的富庶,想借着女真兵威,好好的杀戮抢掠一场。
目前来说,他们中绝大部分,还真是不怕打仗死人,草原上白灾黑灾,部族自相攻杀,时时刻刻都在死人。
只要能抢、能杀、能掠夺,就算是要去拼命,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所以他们看到银术可回来,都十分高兴,再分到甲胄和兵刃,更是喜不自胜。
这一切,都是拜银术可所赐,天幸他们有这么一个女真军将率领,不仅能尽力维护他们,还能给他们带来兵刃甲胄军资器械,还能带着他们率先去云内抢一番!
营寨里的火光之下,无数科发索头,面目狰狞的草原汉子围着银术可欢呼鼓舞,更有人跪倒在地,向着银术可拔刀刺血,以表决意。
“长生天在上,小人们愿意追随完颜将军,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全凭完颜将军号令!”
娄室手下的女真人,看着这一切,都很冷淡。
在他们的欢呼声中,银术可面色依旧阴沉,紧紧咬着牙齿,不住向黑沉沉夜空而望。
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了。
——
秋高气爽,终于放晴的天气中,兴灵平原上忙碌不已。
到处都在弯着腰收割。
陈绍的心情大好,咬着牙坚持了一年,终于迎来收获了。
粟、麦、麻
今年商队去收购粮食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
随着大宋几次骚操作,尤其是没完没了地乱发宝抄,大宋的粮食价格已经崩了。
看着那忙碌的人群,陈绍深吸了一口气。
没藏庞哥在一旁说道:“大帅,凉州传来消息,今年的护粮军已经击退吐蕃人三次了。”
说起这个,陈绍就有些无语。
那些吐蕃人,真是活不起了,每到秋收时候,就要来抢。
明知道打不过,还是要来抢。
抢到了苟活一段时间,抢不到,就会有大量人口死去。
在河西走廊,每年西夏都会组织秋季护粮军,对吐蕃人严防死守。
吐蕃人明知道会死,还是要来试试。
他们两边用生命捍卫的不仅是粮食,也是种族存续的希望。
没办法,这片土地,已经失去了大唐时候的‘温暖期’。
大唐时候,三千年来最大的一次幸运降落在吐蕃王朝的头上——随着隋唐温暖期到来,气温升高、降水增加,青藏高原的种植业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高原上的种植面积、亩产、甚至是马匹的体型,都得到了巨大的增长。
吐蕃王朝时期的藏族人口达到300万左右,几乎与今天西藏地区的总人口相当。
经济的发展、人口的增加,为吐蕃王朝提供了充足的物资和兵源,促使王朝的强大。让吐蕃能够南下尼婆罗,北攻李唐。
但是这个温暖期没多久就过去了,到了唐末时候,随着气候条件的恶化,光是耕地面积就少了小一半。
从那之后,已经膨胀起来的吐蕃人,就得被迫面临着人口的锐减。
而且还是通过最残忍的饿死人的方式,来逐渐平衡三千年来的一次暴涨。
于是他们就开始在每年秋收时候,来河西走廊抢。
以党项人的性子,我不去抢你,都已经算是开恩了。
你来抢我,我肯定不会是一味的防守。
每年护粮队,也会杀到吐蕃人的地盘,抢夺牲畜。
陈绍对这些事,都很清楚,今年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吩咐。
护粮队和往年一样,而且还加派了人手。
“大帅,西州咱们都打了,为什么不派人直接打下吐蕃来呢!”
吴麟在西州立功,灭国俘虏可汗,没藏庞哥有些眼馋。
留给定难军的敌人不多了,这些吐蕃人,可能是自己的机会。
陈绍笑道:“那地方不好打,真打上去了,不知道有多少的弟兄,会有高原会喘不上气来。”
而且他们正面临自然选择的减人口。
自己去了,可能会让原本就不富裕的粮袋子,更加的捉襟见肘。
“就让护粮队猛猛地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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