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粮草先行，兵临城下
夜，深了。
工人俱乐部食堂的后厨，却灯火通明，热火朝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又令人疯狂的香气。
那不是一道菜的香，而是一场盛宴即将开席前，所有顶级食材汇聚在一起的、原始的交响。
一百斤陈老倔家最顶级的五花肉，被剁成了石榴籽大小的肉丁，肥瘦三七，每一粒都泛着诱人的油光。
五百斤刚刚出厂的特级高筋面粉，堆在墙角，像一座洁白的小山，散发着纯粹的麦香。
小山般高高堆起的青翠大葱，被洗得干干净净，葱白如玉，葱叶青翠欲滴。
杨威，这位曾经的国营饭店大经理，此刻却像一个最卖力的伙夫。
他亲自掌勺，将一大锅肥肉丁下入滚烫的铁锅中，用慢火，逼出那金黄澄亮的猪油。
当猪油的香气彻底弥漫开来时，他才将瘦肉丁和海量的葱姜末倒了进去。
“刺啦——！”
一声惊心动魄的爆响，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肉香和葱香，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充满了整个厨房！
顾卫国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检阅军队的将军。
他没有动手，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淡淡地开口，吐出几个字：“加料酒。”
“放酱油，要生抽提鲜，老抽上色。”
“火大了，转小火。”
杨威严格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他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发现，老板对火候和调味的把控，已经精妙到了毫厘之间！
同样是猪肉大葱，经他这么一指点，炒出来的肉馅，香气竟然比他过去做过的任何一道大菜都要醇厚霸道！
而林岚，则带着几个大嫂，在另一边，进行着一项同样重要的工作——和面。
顾卫国没有让她们用普通的水，而是从他那个从不离身的军用水壶里，倒出了半壶清澈的“白开水”，兑入和面的大盆中。
当林岚的手接触到那被灵泉水浸润过的面团时，她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同。
那面团，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充满了惊人的韧性和活力，只是稍微揉捏，就变得光滑如玉，柔韧得不可思议。
一夜无眠。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准备工作，终于全部完成。
几十个巨大的铁皮桶里，装满了炒得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猪肉大葱馅。
几个巨大的面盆里，是发酵得恰到好处、如同云朵般柔软的雪白面团。
顾卫国看着眼前这足以武装一个炊事班的“粮草”，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杨威，”
他下达了总攻的命令，“联系雷老板，把我们订的卡车和蒸笼，都开过来。”
“林岚，召集所有人手，带上锅碗瓢盆，今天，我们把整个食堂，搬到第二食品厂去！”
……
上午九点，滨城第二食品厂。
这里，像是被整个时代遗忘的角落。
厂区大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皮。
院墙的角落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几栋灰色的厂房，如同沉默的巨兽，静静地趴在那里，烟囱里，没有一丝烟火气。
厂区里，死气沉沉。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无一例外，都是一种长期营养不良所导致的、蜡黄的菜色，和一种对未来彻底失去希望的、麻木的表情。
他们已经三个月没领到一分钱工资了。
家里的米缸见了底，孩子的学费交不上，很多人，都是靠着去菜市场捡些烂菜叶子，勉强度日。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死寂。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大门口望去。
只见一辆崭新的、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如同利剑般，率先驶入了厂区。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解放牌大卡车！
卡车的车厢上，竟然满满当当，拉着山一样高的巨大蒸笼、成袋的面粉、还有几十个冒着热气、散发着奇异香气的巨大铁桶！
卡车上，还跳下来十几个穿着雪白工作服、精神抖擞的厨师和帮工！
他们动作麻利，训练有素，一下车，就在厂区中央那片空旷的水泥地上，支起了锅灶，摆开了案板，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野战部队，在瞬间就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野战厨房！
这惊人的一幕，让所有工人都看傻了。
“这……这是干什么的？”
“拍电影吗？怎么把厨房都搬来了？”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一个穿着考究、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胖子，带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气急败坏地从办公楼里冲了出来。
他，正是第二食品厂的厂长，钱宏达。
“干什么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钱宏达挺着个啤酒肚，指着顾卫国的车队，官气十足地喝问道，“谁允许你们进来的？这里是国营工厂，不是你们摆摊的地方！保卫科！保卫科的人都死哪儿去了？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然而，没等保卫科的人有所动作，顾卫国已经从伏尔加轿车上，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杨威。
杨威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盖着市总工会鲜红印章的文件，直接递到了钱宏达的面前。
“钱厂长，你好。”
杨威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我们是受市总工会郑副主席的委托，前来贵厂，进行‘送温暖’慰问活动的。这是工会的正式文件。”
“什么？郑副主席？”
钱宏达一愣，接过文件一看，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兹委派工人俱乐部食堂顾卫国同志，代表市总工会，前往第二食品厂，对长期奋斗在一线的困难职工，进行慰问……
钱宏达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再草包，也知道郑副主席是谁。
他想不通，自己这个破厂子，怎么会惊动了市里的大领导？
就在他发愣的这片刻，顾卫国的“野战厨房”，已经全面开火！
几十个帮工大嫂，在林岚的指挥下，开始飞快地包着包子。
她们的手法娴熟无比，只见一个个雪白的面团，在她们手中飞舞，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个皮薄馅大、卖相饱满的可爱包子！
而另一边，几口临时架起的大锅里，水已经烧得滚开。
最要命的，是那几十桶早已炒好的、还带着温度的猪肉大葱馅！
当盖子被打开，那股被压抑了一夜的、霸道绝伦的肉香，混合着被灵泉水浸润过的面香，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厂区！
“咕噜……咕噜噜……”
死寂的厂区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无数道清晰无比的、饥饿的吞咽声和肚子叫的声音。
那些已经几个月没闻过正经肉味的工人们，闻到这股味道，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贪婪地，盯住了那些正在被包进面皮里的、油光锃亮的肉馅！
他们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朝着那片临时的厨房，慢慢地，聚集过去。
“不……不行！”
钱宏达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知道，绝不能让顾卫国在这里开火！
一旦让这些饿疯了的工人吃上了他的东西，人心，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里是生产重地！严禁烟火！”
他色厉内荏地大吼道，“你们这是违规操作！万一出了安全事故，谁负责？”
顾卫国看着他那副可笑的嘴脸，终于开口了。
“我负责。”
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郑主席说了，今天，工人们的肚子，最大。谁要是让工人们吃不上一口热乎饭，谁就是跟人民作对，跟组织作对。”
他将“人民”和“组织”两顶大帽子，毫不客气地扣了下去。
钱宏达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
就在这时，第一笼包子，出锅了！
“起锅——！”
随着一声响亮的号子，巨大的蒸笼盖被揭开！
一股浓烈了十倍的、混杂着面香和肉香的白色蒸汽，冲天而起！
蒸笼里，几百个白白胖胖、喧软饱满的大包子，如同刚出浴的美人，静静地躺在那里。
有的包子，甚至因为皮太薄、馅太足，被里面的油水浸透，形成了一小片金黄色的诱人印记。
整个厂区，彻底安静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顾卫国走上前，戴上干净的手套，从蒸笼里，拿起了第一个、也是最烫的一个大包子。
他没有吃，而是走到了人群最前面，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穿着最破旧、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的老工人面前。
他将那个滚烫的、散发着致命香气的包子，亲手递到了老工人的手里。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所有双眼冒火、喉咙滚动的工人们，用一种洪亮而又充满了煽动性的声音，朗声宣布道：“各位第二食品厂的师傅们，兄弟们！”
“我，是工人俱乐部食堂的顾卫国！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就为了一件事！”
“我听说，大家已经很久，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
“今天，我顾卫国，代表市总工会，也代表我个人！在这里，请全厂三百六十一名兄弟，吃一顿猪肉大葱馅儿的大肉包！”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不收一分钱！敞开肚皮吃！管够！”
“轰——！”
钱宏达的脸，在那一刻，比他厂房墙角的绿苔还要难看。
他知道，从这第一个包子递出去的瞬间起，这座工厂，就已经不再姓钱了！
“轰——！”
顾卫国那句“敞开肚皮吃！管够！”
如同一颗投入了火药桶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全场！
压抑了数月的饥饿、绝望和愤怒，在这一刻，化作了一股最原始、最疯狂的求生渴望！
“肉包子！”
“是肉包子！真的是肉包子！”
人群再也无法抑制，如同一股灰色的潮水，朝着那几个热气腾腾的蒸笼，猛地涌了过去！
“不许抢！都给我排好队！”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的瞬间，杨威和雷洪派来的几个精神小伙，如同一道坚固的堤坝，瞬间横在了人群面前。
林岚则拿着一个铁皮喇叭，用她那清脆而又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大声喊道：“大家不要挤！都有份！每个人先领两个！吃完了再来拿！不许浪费！”
她的指挥，清晰而有效。
而那个第一个拿到包子的老工人，此刻，正捧着那个滚烫的包子，浑浊的老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掉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吃，而是用那双布满了老茧和油污、剧烈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包子从中间掰开。
一股更加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油汁，猛地窜了出来！
那满满当当的、油光锃亮的肉馅，让老工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
他将其中一半，用油纸小心地包好，揣进了自己那破烂的怀里，然后才将剩下的半个，宝贝似的，送到了自己嘴边。
他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那一瞬间，老工人整个人都僵住了。
松软的面皮，混合着被灵泉水激发的、最纯粹的麦香。
滚烫的肉馅，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浓郁的肉汁在口中轰然爆炸！
那是一种久违的、充满了力量和幸福感的、最纯粹的味道！
“好吃……”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眼泪流得更凶了，“好吃啊……”
这一幕，被所有排队的工人，看在眼里。
他们看到了老工人那颤抖的手，看到了他那幸福到近乎扭曲的表情，更看到了他小心翼翼藏起另一半的动作。
他们知道，那半个包子，是留给他家里同样在挨饿的妻子、孩子的。
一时间，所有人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都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们看向那个站在一旁，神情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的男人——顾卫国，眼神里，除了渴望，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敬重。
队伍，在短暂的骚动后，奇迹般地，变得井然有序。
工人们一个个地，从林岚和帮工大嫂的手中，接过那两个沉甸甸的、足以改变心情的大肉包。
他们没有再喧哗，只是默默地走到一旁，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
整个厂区，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酣畅淋漓的咀嚼声。
那是一种生命被重新注入能量的声音，是一种绝望被希望所取代的声音。
钱宏达呆呆地站在办公楼的台阶上，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厂长，而是一个多余的、可笑的局外人。
他眼睁睁地看着顾卫国，用几笼包子，就将他治下这三百多颗离心离德的人心，给轻而易举地收拢了过去。
“反了！都反了！”
他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转身跑回办公室，抓起电话，就向自己的靠山——市轻工业局的某个副局长告状。
顾卫国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没有待在“指挥部”，而是亲自走进了那群狼吞虎咽的工人当中。
他没有一点领导的架子，就那么随意地蹲在一个机床老师傅的旁边。
“老师傅，味道怎么样？”
他笑着问道。
那位老师傅嘴里塞满了包子，连忙咽下去，脸上带着受宠若惊的表情：“好吃！太好吃了！顾师傅，俺……俺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包子！”
“喜欢吃，就多吃点。”
顾卫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向旁边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工人，“小兄弟，在厂里做什么工种啊？”
“我……我是钳工……”
那年轻工人紧张地站了起来。
“别紧张，坐下说。”
顾卫国温和地说道，“家里几口人啊？对象找了没？”
就这样，顾卫国像一个最普通的长辈，和这些工人们拉起了家常。
他问他们的生活，问他们的困难，问他们对厂子未来的看法。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这些底层工人最心坎的地方。
渐渐地，工人们的拘谨消失了。
他们围在顾卫国身边，七嘴八舌地，开始诉说着自己的苦楚。
“顾师傅，我们都三个月没拿到工资了！家里孩子上学的钱都快没了！”
“那个钱扒皮，就知道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管我们死活！”
“咱们厂的设备，都是五十年代的了，坏了都没钱修！生产出来的东西，谁买啊！”
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车间主任，名叫孙正，人称孙工。
他站了出来，代表所有人，对着顾卫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顾师傅！我们知道，您是市里派来的大能人！我们不求别的，就求您，能给我们指条活路！只要能让我们吃饱饭，拿到工资，您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我们这三百多号人，这一身力气，都听您的！”
“都听您的！”
三百多号工人，异口同声地吼道。
那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在破败的厂区上空回荡，震得钱宏达办公室的玻璃都嗡嗡作响！
电话那头，钱宏达的靠山，也清晰地听到了这股代表着民心的怒吼，他沉默了片刻，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件事，我们研究一下”
，便匆匆挂掉了电话。
钱宏达知道，他被放弃了。
而楼下，顾卫国看着眼前这些被他一顿饭就彻底点燃了希望的工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兄弟们的心情，我理解。你们的困难，组织上也都知道。”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光吃一顿饱饭，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大家想不想要，靠自己的双手，今天，现在，立刻就赚到钱？”
“想！”
工人们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
“好！”
顾卫国一挥手，指向那辆大卡车，“我今天，不仅带来了包子，还带来了一份‘大活’！”
杨威立刻会意，他跳上卡车，将车厢的油布猛地掀开！
油布之下，不是什么机器设备，而是堆积如山的——猪肉！
土豆！
白菜！
面粉！
“大家看到了吗？”
顾卫国指着那车食材，声音充满了蛊惑，“我顾卫国的食堂，生意太好，人手严重不够！我现在，以工人俱乐部食堂总经理的名义，临时聘用大家，作为我食堂的‘临时工’！”
“活儿很简单！就是在这里，帮我把这些肉，都给我切了！把这些菜，都给我洗了！把这些面，都给我揉了！”
“工钱，现在就定！凡是参与的，无论男女，不管老少，今天一天，日结！每人，三块钱！”
“轰——！”
如果说，免费的肉包子，是点燃了工人们的希望。
那么，这句“日结，三块钱”
，就是直接在他们心头，引爆了一颗原子弹！
三块钱！
这在当时，是很多人一个星期的生活费！
干一天，就能拿到三块钱现金！
这对已经穷疯了的工人们来说，是何等致命的诱惑！
“我干！”
“顾师傅！算我一个！”
“还有我！我切肉最快了！”
人群彻底疯狂了！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食物，而是为了尊严，为了一个能立刻改变家庭困境的机会！
顾卫国看着眼前这群瞬间从麻木的“待宰羔羊”变成了一群嗷嗷叫的“饿狼”的工人们，转过头，对着办公楼二楼那扇窗户后面，钱宏达那张惨白如鬼的脸，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充满胜利者意味的笑容。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而是直接脱掉了自己的中山装外套，露出了里面的白衬衫。
他卷起袖子，拿起一把菜刀，第一个，走到了案板前。
“兄弟们！”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厂区。
“还愣着干什么？”
“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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