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无声惊雷,京城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带着几分疑惑的沉默。
然后,一个苍老、威严,却又明显因为这声“外公”而柔和了几分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是秋丫头?”
“是我啊,外公。”
林晚秋的声音,在这一刻,褪去了所有的精明与算计,变得如同一个在外面受了天大委屈、终于找到家中长辈诉苦的孩子。
那恰到好处的鼻音和那压抑着的、随时可能决堤的哭腔,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都为之融化,“外公,我……我想您了。”
电话的另一头,是在千里之外,京城,一处不对外开放的、戒备森严的部委大院里。
沈鸿文,这位从战争年代的烽火中走来,又在建国后,于国家核心经济部门身居高位直至离休的老人,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那份正在批阅的书法临帖。
他那张布满了老人斑、却依旧不失威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慈爱与关切。
晚秋,是他早逝的妻子,娘家那边一个远房亲戚的孙女。
因着那份香火情,也因着这孩子自小便表现出的、远超常人的聪慧与乖巧,沈鸿文几乎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看待。
尤其是妻子过世后,这份疼爱,便愈发深沉。
“怎么了,丫头?”
他听出了电话里那不同寻常的哭腔,声音立刻沉了下去,“是不是在南边受了什么委屈?跟外公说,谁敢欺负我的秋丫头!”
“外公……”
林晚秋的眼泪,终于“恰到好处”地,流了下来。
她没有直接告状,而是用一种更加高明、也更加诛心的方式,开始编织她的谎言。
“我没事的,外公。我只是……只是有点想不通。”
她的声音,充满了迷茫与无助,“我响应国家的号召,带着香港的资金和技术回到内地,想为家乡的改革开放,尽一份自己的力。我以为,只要是为国家好,为人民好,就一定会得到支持。可是……我错了。”
“我那个养父,江建国……他变了。”
林晚秋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在诉说一件让她痛心疾首的往事,“他现在,被我们县里一些思想僵化的老干部给利用了。那些人,骨子里就反对改革,仇视我们这些有‘海外关系’的人。他们看我办了合资企业,就给我扣上了‘资本主义腐蚀’的大帽子。”
“他们不敢在明面上反对省里的政策,就用各种卑劣的手段,在背后给我使绊子。他们唆使我养父,用那种……扣帽子的手段,写黑材料,搞政治构陷!现在,省里已经派了联合调查组下来,要查封我的公司,说我是……是‘精神污染’,是‘糖衣炮弹’。”
“外公,”
她泣不成声,将一个委屈、无助、却又坚守着改革信念的“爱国港商”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我个人的荣辱,不算什么。可我怕……我怕他们这么一搞,会寒了所有像我一样,真心想回来报效祖国的港澳同胞的心啊!我怕他们会破坏了中央好不容易才营造出的、这大好的改革局面啊!”
这番话,如同一颗颗经过精心计算的、淬了剧毒的钉子,精准地,钉入了沈鸿文这位老革命、老*****的心里!
他最恨的,就是那些思想僵化、固步自封,只会用“阶级斗争”那套老眼光,去看待新事物的极左分子!
在他看来,这些人,才是改革开放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而现在,这块绊脚石,竟然绊到了他最疼爱的孙女身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纠纷,这是赤裸裸的、向中央的改革大政方针,发起的挑衅!
“岂有此理!”
沈鸿文猛地一拍桌子,那张红木书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那双早已浑浊的老眼里,燃起了久违的、属于战争年代的雷霆怒火,“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想搞那一套?他们想干什么?想让我们的国家,再回到那个不堪回首的动乱年代吗?”
“丫头,你别怕!”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力量,“这件事,外公给你做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挂了电话,沈鸿文没有丝毫犹豫。
他拿起那台红色的、可以直接通往中枢的保密电话,手指在拨盘上,重重地,拨下了一个号码。
电话,不是打给省里的王宗海。
他要找的,是王宗海的顶头上司。
……
也就在这通电话,带着无声的惊雷,跨越千山万水,抵达京城的同时。
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办公室。
王宗海刚刚看完一份下属单位的年终总结报告,正端起茶杯,准备润润喉咙。
桌上的那台红色电话机,却突兀地、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手微微一抖,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了听筒。
“首长,您好!”
他的腰,下意识地,就弯了下去。
电话那头,没有咆哮,没有斥责。
只有一句看似平淡、却又带着千钧之重的“问候”。
“宗海同志啊,我听说,你们省里,最近对一家香港的爱国企业,搞了一次‘工作调研’啊?”
王宗海的额头上,“刷”的一下,就冒出了冷汗。
“首长,是……是有这么回事。我们主要是接到一些下面的反映,说这家企业,可能在……在意识形态方面,存在一些……不太成熟的看法。”
“哦?是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我听到的,怎么是另一个版本呢?我听说,是你们省里有些干部,思想保守,对中央的改革开放政策,理解不深,执行不力,甚至还存在用老办法,给新事物‘穿小鞋’的情况嘛。”
“宗海同志,你要记住。改革,是我们现在一切工作的总方针!招商引资,扩大开放,这是中央定下的大计。我们不能因为一些局部的、细枝末节的问题,就因噎废食,更不能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打着‘反精神污染’的旗号,来行‘反改革’之实!”
“那个调查组,我看,就不要再‘调研’了嘛。我看,更需要被‘调研’的,是你们省里某些干部的思想!”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王宗海握着冰冷的听筒,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一分钟。
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知道,他这次,捅的,不是马蜂窝。
他捅的,是天。
他想不通,那个叫林晚秋的香港女人,究竟有什么通天的背景,能让这通电话,从京城,直接打到他的案头?
他更想不通,自己明明是站在“政治正确”的一方,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思想保守”、“对抗改革”的反面典型?
他来不及细想。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立刻、马上,将这个天大的窟窿,给堵上!
他抓起电话,用一种近乎于咆哮的声音,对着话筒吼道:“给我接联合调查组!让他们立刻停止一切行动!马上给我滚回来!”
……
县城,文化局。
赵兴邦正因为自己那篇内参起到了“奇效”,而感到一阵阵的、属于文人的自得与兴奋。
他桌上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省文化厅的一位副厅长,也是他曾经的老领导,亲自打来的。
“兴邦啊,”
电话那头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关于那个【淑芬酱】和【玉琼浆】的‘名片之争’,你那篇文章,我已经看过了。”
“写得,很有激情。但是,也很……不成熟。”
“我提醒你一句,这件事,背景很复杂,水很深。已经不是我们文化宣传系统,能插手得了的了。你,作为一个基层干部,要提高自己的政治站位,不要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当枪使,更不要把简单的商业问题,无限地上纲上线。”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那篇文章,就地封存。以后,谁也不要再提了。”
赵兴邦,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冲上阵地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开枪,就被自己后方的总司令,一闷棍,给打晕了。
他失魂落魄地,挂了电话。
想了一下午,都没想明白,这风向,怎么说变就变了?
他心里没底,还是决定,去找那个给他“指了条路”的江建国。
当他将省里的这通电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江建国听时。
江建国正坐在工厂的院子里,用一块砂纸,打磨着一根准备用来做新牌匾的、上好的柏木。
他听完,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惊讶或沮丧。
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更加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战意。
他知道了。
他那支射向云端的箭,没有射中那条毒蛇。
而是,射中了那条蛇背后,一个他从未预料到的、更庞大的、隐藏在更高云层里的……
守护神。
“江老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赵兴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江建国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砂纸和木料。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快意的笑容。
“赵主任,别慌。这不是坏事。”
他看着那块即将被打磨成型的牌匾,一字一顿地说道:“这说明,我们的对手,终于被我们从那高高的、虚伪的云端上,逼下来了。”
“她终于,不再跟我们玩那些虚头巴脑的‘文化’和‘主义’了。”
“接下来,她会跟我们玩的,是她最擅长,也是她唯一剩下的……最后的武器。”
“是……刺刀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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