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绝境逢生，陌路援手

时间，在这条死寂的公路上，仿佛已经失去了意义。

江建国躺在那冰冷潮湿的排水沟里，感觉自己的生命，正随着那不断渗出的鲜血，一点点地流逝。

那三根断裂的肋骨，像三柄最锋利的匕首，插在他的胸膛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死死地攥着掌心那根冰冷坚硬的金条用那尖锐的棱角带来的疼痛，与那阵阵袭来的昏沉和黑暗，做着最后的抗争。

他的眼皮，重如千斤，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旋转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灰。

就在他即将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连掌心的疼痛都开始变得麻木时，一阵独特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像一把钝刀缓缓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划破了这片死寂。

那不是卡车的沉闷轰鸣，也不是轿车的轻快平稳。

那声音，“突突突”的带着一种独属于这个年代的简陋和颠簸。

是三轮摩托！

求生的欲望，像一道被重新接通的微弱电流，瞬间击穿了那层层叠叠的黑暗！

江建国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睁开了那双早已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看到一辆半新不旧的“长江”牌三轮摩托，正从公路的尽头，颠簸着驶来。

车上，只有一个男人。

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头上戴着一顶同样褪了色的军绿色棉帽。

他的脸庞，如同被风霜雕刻过一般，棱角分明，眼神锐利而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沧桑。

车子，在距离车祸现场不远的地方，缓缓地停了下来。

男人从车上跳下，他的一条腿，似乎有些不便，走路时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拖沓。

他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那辆彻底报废的拖拉机和那辆撞得不成样子的卡车，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观察了许久，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在判断着眼前的陷阱。

江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呼救，可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阵嗬嗬的漏风声，根本无法发出任何有效的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最终还是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得很实，那双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当他走到排水沟边，看到浑身是血，躺在枯草里的江建国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但他没有立刻上前。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建国，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戒备。

江建国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

没有求饶，没有哀嚎。

江建国的眼神里，只有一股如同野草般，在绝境中疯狂燃烧的求生意志。

他死死地盯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像是要将自己的全部希望，都烙印进对方的灵魂里。

男人沉默了许久。

他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探了探江建国的鼻息。

当他感觉到那微弱却又真实的气息时，那张始终紧绷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江建国扶起来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江建国那只死死攥着，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的手上。

在那紧握的指缝间，一抹刺眼的金黄色，一闪而过。

男人的呼吸，瞬间一滞。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复杂。

有震惊有贪婪有挣扎，也有着一丝同为底层人的挣扎和了然。

黄金！

在这荒郊野岭，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一个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男人，和一根足以改变任何人命运的金条。

这是一个魔鬼的考题。

江建国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看着男人那变幻莫测的眼神，知道自己正面临着比车祸更加凶险的抉择。

是生，是死。

全在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他可以选择拿走金条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他这个唯一的目击者留在这条冰冷的排水沟里自生自灭。

这，是人之常情。

江建国缓缓地，松开了那只紧握的手。

他将那根沾染着他鲜血和体温的金条费力地朝着男人的方向，推了推。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沙哑地挤出了几个字。

“都……给你……救……救我……”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江建国那双充满了血丝却又清澈无比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半分的试探和算计，只有最纯粹的交易和对生命的渴望。

他再低头，看看那根沾满血污的金条。

许久，他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吐尽了他心中所有的贪婪和挣扎。

他没有去拿那根金条。

他反而伸出手，将江建国那只摊开的手，重新合拢，将那根金条再次紧紧地握在了他的掌心。

然后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动作，解开了江建国腰间的布条将那根金条塞进了他最贴身的口袋里，又重新将布条给他系好，系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对上江建国那双充满了错愕和不解的眼睛，用一种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我叫赵铁军。是个退伍兵。”

“我救人，不是为了这个。”

他指了指江建国藏着金条的口袋，眼神坦荡而又带着一丝军人特有的骄傲，“老班长说过，不能给身上这身军装，丢人。”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种极其专业的手法，检查了一下江建国的伤势。

当他触摸到那断裂的肋骨时，眉头再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忍着点。”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便伸出那双粗壮有力的大手，像抱一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江建国从那冰冷的排水沟里，抱了出来。

每一下挪动，都牵动着江建国胸口的伤势，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死过去。

但他死死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赵铁军将他抱到了自己的三轮摩托车斗里，又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军大衣，盖在了他的身上。

“去哪？”

他发动了车子，回头问道。

“县……县城……卫生所……”

江建国断断续续地说道。

“坐稳了。”

赵铁军一拧油门，那辆半新不旧的三轮摩托，发出一阵嘶吼，载着这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男人，和另一个坚守着内心底线的退伍老兵颠簸着朝着希望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的颠簸，对于江建过来说不亚于一场酷刑。

他几次都因为剧痛而陷入昏迷，又几次被那强烈的求生意志硬生生地从黑暗的边缘拽了回来。

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中，他看着前面那个男人那并不宽阔，却异常可靠的背影，沙哑地开口。

“赵……赵大哥……”

“说。”

赵铁军没有回头。

“今天这恩情……我江建国，记下了。”

江建国喘着粗气，声音微弱，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郑重“等我好了……你来江家村……建国菜站，找我。我给你……一份前程。”

赵铁军的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回答。

车子，最终在县城边缘一家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卫生所门口停了下来。

赵铁军背着江建国冲了进去。

一番兵荒马乱的检查和急救之后，卫生所的大夫，对着赵铁军，摇了摇头。

“三根肋骨骨折，其中一根，可能戳到了肺叶。有内出血的迹象。我这里条件有限，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处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在江建国被注射了吗啡，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之前，他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抓住了赵铁军的手，将一个地址和几张皱巴巴的大团结，塞进了他的手里。

“去……去江家村……找……找苏秀云……还有……孟山……”

说完，他便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

赵铁军站在卫生所那泛黄的灯光下，看着手里那几张被鲜血浸湿了大半的钞票，又看了看病床上那个生死不知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只是遵从本心，救了一个本不该救的人。

却没想到，自己那早已如一潭死水般的人生，竟也被这个神秘的男人，投入了一颗足以搅动风云的石子。

他握紧了手里的钱和那个沉甸甸的地址，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片漆黑如墨的夜空。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怕是再也无法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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