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万里风雷启征程,龙虎同行各藏锋
启行的那一日,天色微明,荣国府的中门,为这个曾经最不受待见的庶子,洞开了它最高规格的威严。
贾环一身玄色骑射服,外罩云麾骑尉的银丝软甲,腰悬尚方弓,身披那件被卫七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百毒不侵的白狐裘,整个人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而又寒气内敛。
他的身后,是阵容鼎盛得令人心惊的送行队伍。
贾母被探春和宝钗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站在最前方。
老太太今日特意换上了一品诰命的朝服,满头的珠翠,神情是压抑不住的骄傲与期许。
她看着眼前的贾环,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即将远赴沙场的孙儿,而是整个贾氏一族,沉寂百年后,再次崛起的希望。
贾政站在一旁,眼圈泛红,想说几句“忠君体国,保重自身”的教诲,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在儿子这滔天的气势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而王夫人,则和李纨、邢夫人等人远远地站在廊下,连上前的资格都没有。
她死死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稀世珍宝。
她不敢看贾环,更不敢看他身后,那个一身素雅长裙,神情沉静,却已然接管了缀锦阁所有对牌印信,隐隐有了当家主母气度的薛宝钗。
这本该是她的儿媳,本该是她王夫人的荣耀。
如今,却成了刺穿她心脏最深处的那根毒刺。
贾环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薛宝钗的身上。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
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读懂了那份属于盟友的、冰冷的契约。
“时辰到了。”
贾环的声音,打破了这复杂的宁静。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对着贾母和贾政,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孙儿此去,定不负圣恩,不堕贾府之名。”
“老祖宗,父亲,母亲,诸位,保重。”
说完,他毅然转身,在卫七和一百名御林军亲兵的簇拥下,翻身上马。
他没有再回头,那决绝的背影,仿佛要将这富贵温柔的国公府,连同其中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彻底斩断在身后。
官道之上,一条长龙般的队伍,正向着西北方向,滚滚而行。
这支队伍的构成,堪称大周开国以来的奇景。
走在最前方的,是贾环和他麾下的一百御林军亲兵,军容严整,杀气腾怠。
紧随其后的,是数十辆装满了卷宗、账册、沙盘、以及各种精密仪器的巨大马车,这是宝钞提举司的移动中枢。
再往后,才是年富和他那同样桀骜不驯的两百名西山健锐营的亲兵。
文官掌印,武将随行,皇商护送,内帑支持。
这不似出征,更像是一个移动的、拥有无上权柄的独立王国。
队伍启行已有五日。
这五日,贾环几乎没有离开过他那辆被改造得如同后世房车一般的巨大马车。
车厢内,一侧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军事舆图,另一侧是各种数据图表。
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召集宝钞司的文吏和银团的代表,核对数据,推演后勤补给路线,制定详细到每一座驿站、每一座仓库的物资调配计划。
他将整个西北的后勤,变成了一道复杂而又精密的数学题。
其间所运用的那些预算控制、流程管理、风险评估的方法,让那些跟来的老掌柜和书办们,一个个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而年富,则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孤狼。
他每日除了骑马,便是沉默。
他拒绝进入贾环的马车,也拒绝参与任何讨论。
他和他麾下的亲兵,与贾环的队伍泾渭分明,保持着一种高傲而又屈辱的距离。
他只等着看贾环的笑话,他不信,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真的能玩转这军国大事。
这一日,队伍行至山西地界,前方的斥候飞马回报,前方五十里处的“卧牛山”官道,因前几日山洪暴发,一座石桥被冲毁,道路中断。
若要绕行,需多走三百里山路,至少要耽搁三日行程。
消息传来,年富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他催马来到贾环车前,隔着车帘,朗声道:“贾提举,前路中断。依本将之见,当立刻派遣工兵营,就地伐木,搭建浮桥。再派一队人马,前往附近州府,晓谕地方官吏,征调民夫相助。三日之内,必可通行。”
这是最标准的、也最稳妥的军方处置方式。
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掀开,贾环走了出来,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年副使此计,甚是稳妥。”
贾环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只是,太慢,也太贵。”
“哦?”
年富眉头一挑。
贾环没有理他,而是对身边的卫七道:“传我的令。命‘承销银团’山西分号的管事,立刻前往卧牛山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村镇,张贴告示。”
“告示上写明:我宝钞提举司,为保大军顺利开拔,现高价雇人修桥。凡四十岁以下青壮,前来做工者,每日工钱一百文,管两顿饱饭。凡能提供修桥所需之石料、木材者,一律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收购。所有钱款,当场结清,绝不拖欠。”
“再传一令。命大同府知府,将府库中,那批因‘受潮’而无法入账的陈米,悉数提出,用来做修桥民夫的伙食。告诉他,这笔‘损耗’,我宝钞司,给他认了。”
“最后,”
贾环的目光,落在了年富的身上,“年副使,你是将门之后,熟知军务。伐木、采石、奠基、搭桥,这些力气活,便有劳你麾下的健锐营将士,去做个表率,指导一下那些民夫了。”
年富呆住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贾环竟要让他手下这些天之骄子的健锐营士兵,去和泥腿子一起,当修桥的苦力?
“你……这是在羞辱我!羞辱健锐营!”
年富气得浑身发抖。
“羞辱?”
贾环笑了,那笑容,冰冷而又充满了压迫感,“年副使,你错了。这不是羞辱,这是在教你,如何打仗。”
“打仗,打的不仅是刀兵,更是人心,是银子!”
“我若依你之法,强征民夫,地方官吏必会从中克扣,百姓怨声载道。我若自己搭建,耗时费力,延误军机。而如今,我以利诱之,百姓闻风而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不过一日,便可聚集数千劳力。我以高价购物,则周边商贾,必将所有物资,连夜送抵!我让你的人去做表率,是为让百姓安心,让他们知道,这是朝廷的军队,是与他们同甘共苦的子弟兵!”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年富,一字一顿地道:“我用区区千两白银,便可在一天之内,修好一座桥。不仅如此,我还能收获沿途数万百姓的民心,还能让大同府的知府对我感恩戴德,还能让你麾下的骄兵,知道什么叫‘军民鱼水’。年副使,现在,你还觉得,你的法子,比我的更好吗?”
年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兵法韬略,在这个少年那神鬼莫测的“经济战”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无力反驳,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遵命。”
……
事实,比贾环预料的,还要顺利。
当“日薪百文,管两顿饱饭”的告示贴出去后,整个山西地界都沸腾了。
无数的青壮劳力,扛着锄头铁锹,从四面八方涌来。
无数的商人,赶着装满了石料木材的马车,堵在了卧牛山下。
健锐营的士兵,在年富屈辱而又复杂的命令下,脱下铠甲,跳进冰冷的河水中,开始指导民夫们搭建桥基。
仅仅一天半的时间,一座足以让十辆马车并行的坚固石桥,便奇迹般地拔地而起!
当大军顺利通过石桥时,道路两旁,自发前来的百姓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口中山呼“贾青天”、“活菩萨”。
年富骑在马上,看着这番景象,心中的震撼,已经无以复加。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不靠刀剑,也能拥有如此强大的、收服人心的力量。
他看着不远处马车上那个平静的身影,眼神里,第一次,除了怨恨与不甘,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三日后,大军抵达大同府。
这里,是大周北方最重要的军事重镇,也是抚远大将军年羹尧的势力范围。
大同总兵孙克功,是年羹尧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
他早已在城外十里,摆开了盛大的欢迎仪仗。
入夜,总兵府内,大排筵宴。
孙克功亲自为贾环和年富接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克功端起酒杯,看似醉眼惺忪地对贾环道:“贾提举,您少年英才,圣眷隆重,末将佩服!只是,这军旅之事,与京城不同,刀剑无眼,凶险得很呐。末将这里,有一件家传的宝甲,唤作‘乌金藤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愿献于提举使,助您此行,平安顺遂。”
他说着,拍了拍手。
立刻有两名亲兵,抬着一个大箱子上来。
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件通体漆黑,泛着幽光的藤甲。
年富的脸色,瞬间一变!
贾环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知道,真正的杀招,终于来了。
他没有去看那件藤甲,而是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落在了孙克功腰间那块不起眼的玉佩上。
“孙总兵美意,本官心领了。”
贾环的声音,在喧闹的宴会厅中,显得异常清晰。
“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听闻,孙总兵的这块和田玉佩,乃是五年前,令郎在京城‘聚宝斋’,以八百两纹银购得,孝敬于您。不知,可有此事?”
孙克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贾环放下酒杯,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本官只是好奇。一个驻守边关、俸禄不过百两的总兵,是如何能让自己的儿子,在京城,一掷八百金,只为一块小小的玉佩的?”
“还是说,”
贾环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瞬间吹散了所有的酒意与暖意。
“这玉佩的钱,也是用那些早已被虫蛀、发霉的陈粮,从我大周数万守边将士的口粮里,一分一毫,克扣出来的?”
(https://www.24kkxs.cc/book/4238/4238636/11111098.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