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翁婿帅帐藏机锋，降将阶前论死生
哈密卫，中军帅帐。
当一身戎装、神情复杂的年富，押着被铁链锁住手脚、堵住嘴巴的巴图鲁，走进这座象征着西北最高军权的帅帐时，帐内所有的将领，都瞬间停止了呼吸。
年羹尧端坐于帅案之后，一身黄金锁子甲，未曾卸下。
他的脸，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但帐内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空气，却昭示着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父亲。”
年富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这一声“父亲”，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血战，都要来得沉重。
年羹尧没有看他，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死死地钉在巴图鲁的身上。
巴图鲁，这个让他数次在奏章中称之为“心腹大患”的宿敌，如今，竟像一条死狗一样，跪在了他的帐前。
这本该是无上的荣耀，此刻，却成了最深刻的、火辣辣的羞辱。
“贾提举说，”
年富硬着头皮，将贾环那诛心的话语，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年大将军借他之手，除掉了心腹大患巴图鲁，此乃大功一件。他不敢独占，这第一份战功，送与父亲。”
“另外，他让儿子代为问一句。他送您的这份‘寿礼’，您……可还喜欢？”
“啪！”
年羹尧手中的青铜酒爵，被他生生捏成了一块废铁。
他缓缓地，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巴图鲁面前。
他没有去看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去看那些噤若寒蝉的部将。
他只是伸出手，摘掉了巴图鲁口中的布条。
“巴图鲁，”
年羹尧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本帅与你，在额尔齐斯河畔，斗了十年。未曾想，你我再见，会是这般光景。”
巴图鲁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是野狼般的凶狠与不甘：“年羹尧！要杀便杀！只是，我巴图鲁，不是败在你手，是败在了一个魔鬼的手中！”
“魔鬼？”
年羹尧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能将你这头草原上的狼王，变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他，的确算得上是魔鬼。”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射向年富！
“你！很好！”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顿地道，“临阵听令，不辱使命，有我年家儿郎的风骨！来人！”
“在！”
“传我将令！我儿年富，于红柳滩一役，指挥若定，生擒敌酋，功在社稷！特，赏黄金五百两，宝马十匹！并以其战功，向圣上为他请赏‘威武将军’之封号！”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这哪里是奖赏？
这分明是在用最决绝的方式，向所有人，尤其是向远在新安镇的那个少年宣告——我年羹尧，认了！
我不仅认了你送来的这份“功劳”，我还要将它大吹大擂，变成我儿子、我年家的荣耀！
年富的身体剧烈一颤，他看着父亲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冲上来。
他知道，父亲这不是在赏他，而是在用这金光闪闪的封赏，将他与贾环，彻底切割开来。
“谢……谢父亲。”
年富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年羹尧不再理他，转身回到帅案之后，大笔一挥，写下了一封捷报，随即，盖上了自己的抚远大将军帅印。
“将此捷报，连同巴图鲁那张破弓，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就说，我大周王师，于红柳滩大破准噶尔，敌酋授首，西陲可定！”
他看了一眼被亲兵死死按住的巴图鲁，冷冷地道：“至于他……先押入死牢，严加看管。待圣上旨意下来，再行处置。”
一场足以让父子反目、主帅蒙羞的风波，就被年羹尧用这样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压了下去。
他将所有的屈辱，都吞进了肚子里，转化成了更为阴毒、更为致命的，蛰伏的杀机。
新安镇，指挥部。
贾环听完刘同带回来的、关于哈密卫帅帐内发生的一切，只是淡淡一笑。
“他比我想象的，更能忍。”
贾环看着沙盘，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能忍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对手。看来，这盘棋，要比预想的，更有趣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了指挥部一角，那个临时搭建的、戒备森严的“审讯室”。
房间内，没有刑具，没有血腥。
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贾环独自一人，坐在被五花大绑的巴图鲁对面。
“想活吗？”
贾环开门见山，声音平静。
巴图鲁冷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
贾环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道：“你的三千铁骑，全军覆没。你的头颅，成了我军功的凭证，也成了年羹尧向圣上邀功的礼物。你在准噶尔的家人、你的部落，很快就会被你的那些‘兄弟’们，吞得一干二净。你死了，一了百了。但他们，会因为你的死，而活得更好。”
巴图鲁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我可以让你活。”
贾环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诱惑，“我不仅可以让你活，我还可以给你一支兵，给你足够的粮草和金银，让你回去。”
巴图鲁猛地回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
贾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准噶尔的大汗，老了。他的几个儿子，为了汗位，明争暗斗，早已不是秘密。你巴图鲁，手握重兵，战功赫赫，是大汗最锋利的刀，也是他那些儿子，最忌惮的眼中钉。”
“你猜，这次你孤军深入，看似是来偷袭我，实则，是谁在背后，将你的行踪，透露给了年羹尧？”
巴图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不是傻子，他瞬间想通了其中所有的关节！
“是……是大王子！”
他失声惊呼。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贾环笑了，“大王子想借我之手，除掉你这个心腹大患。而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回去，亲手将他从汗位上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的机会。”
“你……你要我……”
“我要你，做我的狗。”
贾环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一条，养在准噶尔草原上，只听我号令的……狼狗。”
“我会放你回去。对外，宣称你已在乱军之中战死。我会为你伪造一个全新的身份，给你第一笔启动的资金和武器。我要你，潜回你的部落，收拢你的旧部，然后，以‘为老汗王复仇’的名义，向大王子，发起挑战！”
“我要你，将准噶尔的草原，搅得天翻地覆！我要你，让他们陷入无休止的内战之中！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力气，来窥伺我大周的西北边疆！”
这，才是贾环真正的战略！
打赢一场战役，不过是匹夫之勇。
从内部，彻底瓦解一个强大的敌人，将其变成自己的傀儡，这，才是帝王之术！
巴图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只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来自九幽地狱的、以天下为棋盘的……魔神。
许久，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
“我……愿意。”
……
与此同时，京城。
当哈密卫的捷报与新安镇的胜利，一同摆在皇帝的龙案之上时，整个朝堂，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喜悦之中。
“天佑我大周！天佑圣上！”
“抚远大将军神威！贾提举少年英雄！此乃我大周之幸事！”
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皇帝看着那份由年羹尧亲笔所写的、将所有功劳都归于“圣上英明，将士用命”的捷报，又看了看另一份由贾环呈上的、详细分析了“红柳滩”一战所有战术细节与后续影响的密折。
他的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知道，他派去西北的那条小龙，已经长出了最锋利的爪牙。
而那头他一直有些担心的西北猛虎，也被这条小龙，治得服服帖帖。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在金殿之上回响，“贾环、年羹尧、年富，皆有大功，着，吏部兵部议叙，另有封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百官，仿佛不经意般地，又加了一句。
“朕听说，贾爱卿的那个宝钞司，办得有声有色。连京城那些失业的织工绣娘，都得了生计。此乃大善之举。只是，这摊子铺得大了，只靠一个薛家的孤女打理，怕是有些辛苦。”
“礼部尚书。”
“臣在。”
“林如海巡盐御史任上，病故已有数年。其女黛玉，寄居于荣国府，聪慧敏捷，才情出众，朕亦有所耳闻。如今，也是时候，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了。”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朕看，贾环就很好。”
“着，礼部拟旨。将林氏黛玉，指婚于宝钞提举使贾环，为……平妻。”
此旨一出，满朝皆静！
随即，便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剧烈的……惊涛骇浪！
平妻！
那意味着，林黛玉嫁入贾家，其地位，将与薛宝钗，不分伯仲！
天子，竟要将两个与四大家族都有着千丝万缕关系、才貌皆为顶尖的绝代女子，一并，赐给那个年仅十四岁的庶子！
他这是……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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