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釜底抽薪断商路，不战屈兵哈密城
当贾环亲率的大军，如一条黑色的铁龙，终于出现在哈密卫城下时，整个西北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座被风沙侵蚀了百年的雄关之上。
大军没有立刻攻城。
营盘扎下，壕沟深挖，高大的攻城槌和可以投掷巨石的抛石机，在数千名工匠的劳作下，一架架地被组装起来，那狰狞的姿态，昭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惨烈无比的血肉攻防。
消息如雪片般，飞向四面八方。
哈密卫城内，新任守将，大王子麾下的心腹阿古拉，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城外那连绵十数里、旌旗招展的周军大营，脸上满是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南朝的皇帝，竟真的让一个毛头小子总揽军务。”
阿古拉对着身边的副将冷笑道，“他以为，靠着一场小小的伏击，靠着人多，就能拿下我这哈密坚城吗？传令下去，加固城防，清点粮草，闭门不出！我倒要看看，他这十万大军，人吃马嚼，能在这戈壁滩上，耗上几日！”
而在后方三十里处，抚远大将军年羹尧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是截然相反的……轻松。
“大将军，那贾环果然如您所料！”
一名心腹幕僚抚掌笑道，“他已将所有兵力，尽数屯于哈密城下，摆出了一副要强攻的架势！此乃兵家大忌！哈密城墙坚池深，我军数次强攻都未曾得手。他这般做法，无异于以卵击石。待他攻城受挫，士气低落，粮草不济之时，便是我等出面，收拾残局，一举夺下大功的最好时机！”
年羹尧端坐于帅案之后，手中正擦拭着一柄锋利无比的马刀。
他没有笑，但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里，却透着一种猎人看着猎物一步步走进陷阱的、冰冷的快意。
“不急。”
他淡淡地道，“传令下去，全军按兵不动。本帅要亲眼看着他，是如何将圣上赐予他的那份天大恩宠，活活撞死在这哈密城墙之下的。”
整个西北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场看似一触即发的攻城血战之上。
所有人都以为，贾环会用最传统、最惨烈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武功。
然而，所有人都错了。
在贾环的中军帅帐之内，铺开的，并非攻城图，而是一张更为庞大、更为复杂的……丝绸之路商道图。
“刘同。”
贾环的声音，平静无波。
“属下在。”
青铜面具之下，刘同的声音沉稳如铁。
“我命你，即刻率领‘兴复会’所有在西域的暗子，化为商队，散布于各条商路之上。”
贾环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一条全新的、绕过哈密卫的路线，“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告诉所有往来的波斯、大食、康居商人——哈密卫已成死地，战火连天。想要安然无恙地将货物贩运至中原，只有一条新路可走。”
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新安镇”与另一处新勘定的水源点“安西驿”之上。
“告诉他们，凡经由我大周新辟的‘安西商路’者，一，我宝钞司担保其人身与货物之绝对安全，将派兵全程护送。二，所有货物之关税，减半征收。三，凡在此路之上交易者，可凭我‘荣国银号’发行的‘商钞’进行结算，免去携带大量金银之苦，方便快捷。”
刘同的心，猛地一跳！
他骇然发现，贾环竟是要用国家的信用，为商路背书！
这是开天辟地以来，闻所未聞的手段！
“另外，”
贾环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巴图鲁那边，可有消息了？”
那信使，正是被贾环秘密放回准噶尔的、巴图鲁的一名心腹。
“回主上。巴图鲁将军已按您的吩咐，潜回旧部。他让属下带回一样东西，和一句话。”
信使呈上一个用狼皮包裹的小盒子。
贾环打开，里面，竟是一撮染血的、属于准噶尔大王子麾下亲卫的衣角。
“他说，他已经用一场小小的‘兵变’，让大王子相信，他已死于乱军之中。如今，他已联络好数个对他忠心耿耿的部落，只等一个时机。他问主上，何时，是他该举起‘复仇’大旗的时候？”
贾环笑了，那笑容，冰冷而又充满了算计。
“告诉他，不急。让他等，等到哈密城的粮价，涨到天上的时候。等到城中士兵，因为缺饷而哗变的时候。那时候，他再以‘清君侧，诛国贼阿古拉’的名义，出现在城外，那才是……天命所归。”
做完这一切，贾环才缓缓地，走出了帅帐。
他看着远处那座在阳光下显得雄伟无比的哈密卫，眼中，没有丝毫的战意。
他要的，不是一座被战火摧残的废墟。
他要的，是一座被釜底抽薪、经济崩溃、人心离散之后，会自己打开城门，跪下来迎接他这个新主人的……完整的、可以为他创造财富的商业雄城！
时间，一天天过去。
哈密城下，周军大营依旧是每日操练，声势浩大，却始终没有发起一次真正的进攻。
城内的守将阿古拉，从最初的紧张戒备，渐渐变得松懈，甚至开始在城楼上，嘲笑城外那些只知操练，不敢攻城的南朝懦夫。
而年羹尧，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他派出的斥候，每日回报的，都是同样的内容。
他开始怀疑，贾环是不是真的被哈密坚城吓破了胆，只敢虚张声势。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经济之网，早已将这座孤城，牢牢地捆缚住了。
第一批感觉到不对劲的，是城中的商人们。
“怎么回事？这个月，从西方来的商队，怎么一队都没有了？”
“我托波斯朋友带的香料，整整一个月了，还不见踪影！”
“城里的粮价，已经涨了五成了！再这么下去，我们都要关门了！”
恐慌，如同瘟疫，开始在城中蔓延。
紧接着，便是军心。
由于商路断绝，城中的税收锐减，阿古拉已经拖欠了士兵们半个月的军饷。
底层的士兵们，开始怨声载道，操练也变得有气无力。
而就在此时，一个又一个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的鸟，飞进了城内。
“听说了吗？城外三十里，南朝人建了一座新城，叫安西驿！那里的关税，只有我们一半！”
“不仅如此，他们还用一种叫‘商钞’的东西，做生意都不用带银子，太方便了！”
“我的天！我还听说，他们连被我们抢走的巴图鲁将军都放了！现在巴图鲁将军在草原上重整旗鼓，说是大王子出卖了他，要回来，清君侧呢！”
人心，彻底乱了。
阿古拉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愤怒地斩杀了几名传播流言的士兵，却发现，这根本无法阻止恐慌的蔓延。
他派兵出城，想要去截断那条该死的“安西商路”，却连商队的影子都找不到。
那些商队，仿佛幽灵一般，在贾环军队的护送下，完美地避开了他所有的侦查路线。
哈密卫，这座昔日丝绸之路上的明珠，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死城。
一个月后。
当城中最后的一点储备粮也即将耗尽，当士兵们因为饥饿和绝望，开始冲击粮仓，甚至与前来镇压的亲卫兵戎相见时。
阿古拉，终于崩溃了。
他站在那高高的城楼之上，看着城外那依旧军容严整、气定神闲的周军大营，又看了看城内那一张张因为饥饿和恐慌而扭曲的脸。
他知道，自己不用打了。
他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当哈密卫那厚重的、数百年未曾向敌人开启过的城门，在绝望中缓缓打开。
当守将阿古拉，亲手奉上自己的帅印和降表，跪在贾环的马前时。
远在三十里外的年羹尧，正端着一碗刚刚温好的酒。
当斥候将这个消息，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难以置信的语调报告给他时，他手中的那碗酒，第一次，没有洒。
他只是静静地，将那碗酒，一饮而尽。
随即，“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图。
他看着哈密卫的方向，看着那个他用尽心机，想要将其置于死地的少年。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全然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将领，不是一个权臣。
而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永远无法战胜的……魔鬼。
而贾环，只是骑在马上，平静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阿古拉，看着那座未经一战便已属于自己的雄城。
他缓缓地，对身旁的年富，下达了占领后的第一道命令。
“传令下去。”
“开城，放粮，安抚百姓。”
“所有降兵，缴械之后，愿留者，编入工程营，参与新城建设，工钱照发。愿归者，发给三日口粮，任其自去。”
“然后，以我的名义，写一封信。”
贾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送去准噶尔草原，交给……巴图鲁。”
“告诉他，时机，到了。”
“哈密城，这座他曾经最想得到的城，我，替他打下来了。现在，该轮到他，为我，取回头上那顶……汗王的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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