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玉印落下分肥肉，草原深处起狼烟
当一身戎装、气息比之前更为沉凝的年富，第二次踏入王景弘的临时府邸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笑面虎公公的府内，气氛已然不同。
少了初来时的雍容与试探，多了几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绷。
王景弘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正品着一盏据说是用天山雪水烹煮的香茗。
“年副使，何事去而复返？莫不是，贾提举改变主意了？”
王景弘的语气，温和依旧，但那双眯起的眼缝里，却透着一丝稳操胜券的得意。
年富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那本崭新的、封皮上写着“神机营火药专供所·内帑收益预算”的账册，轻轻地放在了王景弘面前的茶几上。
王景弘的目光落在账册之上，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年富这才开口，将贾环的话，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背诵般的语调复述出来：“贾提举说，这第一批火药的收益，刨去成本，纯利，足有白银三十万两。这笔钱，按规矩，是要悉数上交圣上内帑的。”
他顿了顿，看着王景弘那微微抽动的眼角，继续道：“只是，‘荣国商钞’若不能及时发行，商路不通，我宝钞司资金周转不灵。那这笔用来购买下一批硝石、硫磺的款项，怕是……要暂时，从这三十万两的‘内帑收益’里，先挪一挪了。”
“贾提举让末将问一句。是圣上早日拿到这三十万两的私房钱重要，还是公公您那所谓的‘稳妥’，更重要？”
王景弘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三十万两！
这笔钱，若是能顺利交到圣上手中，他王景弘，便是天子跟前第一等的大功臣！
可若是被贾环挪用……
那罪责，最终还是要算到他这个负责“监管”的太监头上！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个歹毒的少年！
“贾提举，这是在……要挟咱家？”
王景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阴冷的寒意。
年富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威胁，只是继续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说出了贾环的第二句话，也是最致命的那句话。
“贾提举还说，他近日夜观天象，偶有所得，推演出一些关于前明信王旧事，以及那批‘末代宝藏’的线索。”
年富抬起眼，第一次，直视着王景弘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道：“他说，不知……‘天枢’公公，对此，可有兴趣？”
“轰！”
“天枢”二字入耳，王景弘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如同响起了一道惊天旱雷！
他手中的那盏名贵的前朝汝窑茶盏，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褪，再无半分平日的雍容镇定，只剩下全然的、裸露的惊骇与恐惧！
天枢！
他最大的秘密！
他“兴复会”之主的代号！
这个世界上，除了几个最核心的元老，绝不可能有第五个人知道的代号！
贾环……
他怎么会知道？
这一刻，王景弘看着眼前的年富，仿佛看到的，是那个远在都护府内，正含笑看着这一切的、如同魔神般的少年。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试探，所有的自以为是，在这一句“天枢”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不堪一击。
他被看穿了。
从里到外，被扒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遮掩。
许久，许久。
王景弘才缓缓地，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他从袖中，取出那枚代表着皇权监管的“度支宝”玉印，脸上，重新堆起了那比哭还要难看的、标志性的笑容。
“咱家……咱家忽然觉得，贾提举的‘荣国商钞’之策，实乃利国利民，开万世未有之先河的善政！咱家……岂能因循守旧，误了圣上的大计？”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拿起那份被他驳回的公文，呵了一口热气，随即，将那枚沉重的玉印，狠狠地、狠狠地盖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那不仅仅是印章落下的声音，更是这位权倾内外的天使，向那个少年魔鬼，彻底低下他高傲头颅的声音……
“荣国商钞”发行的那一日，整个哈密卫，都沸腾了。
当安西都护府门前，竖起一块巨大的、写着“金银兑换比率：壹比壹”的牌子时，当第一位波斯商人，将一百两黄金，成功兑换成一百张崭新的、印着精美防伪暗纹的“壹圆商钞”时，所有的疑虑与观望，都化为了最疯狂的追捧！
轻便，安全，官方担保！
这三个优势，对于这些长年累月在刀口上舔血的丝路商贾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荣国银号”的门口，排起了长达数里的兑换长龙。
黄金、白银、珠宝、玉器……
这些沉重的“死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吸入贾环的府库之中，转化成了一张张轻飘飘的、却拥有着无限流动性的纸钞。
商路，瞬间被盘活了！
在周军的护送下，一支支插着“安西商路”旗帜的商队，满载着丝绸、瓷器、茶叶，从哈密卫出发，沿着那条新生的黄金走廊，向着西方世界进发。
而从西方运来的香料、宝石、良马，也源源不断地涌入这座重获新生的城市。
哈密卫，这座被战争阴云笼罩了数月的死城，在短短十数日之内，便恢复了它作为丝绸之路明珠的繁荣，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充满活力。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贾环，却将所有的庶务，都交给了年富和薛宝钗从京城派来的专业账房团队。
他自己，则再次回到了那间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审讯室内。
他的对面，依旧是那个被他秘密囚禁了数十日的，前准噶尔悍将，巴图鲁。
“看来，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巴图—鲁看着贾环，声音沙哑地道。
他知道，贾环已经彻底掌控了哈密，接下来，便是处置他这颗废棋的时候了。
“不，是你的好日子，开始了。”
贾环将一封盖着自己提举使大印的、伪造的“大周官方通缉令”，丢在了他的面前。
通缉令上，画着他的画像，称其为“罪大恶极，畏罪潜逃”
的叛将。
“从今天起，你，巴图—鲁，便是我大周的头号通缉犯。”
贾环淡淡地道，“而草原上，则会流传起另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忠勇的巴图鲁将军，是如何被奸人所害，又是如何奇迹般地逃出生天，要回来为老汗王复仇的……传奇故事。”
他将一杯烈酒，推到巴图鲁面前。
“我已将你麾下五百俘虏，尽数放出。他们会成为你第一批的班底。我还会给你足够的兵器和粮草，让你能拉起一支队伍。”
“你的敌人，大王子，此刻正在为你的‘死’而大宴宾客。你的那些旧部，正因为群龙无首而惶惶不可终日。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贾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如同俯瞰众生的神明。
“去吧。”
“去，将那片草原，给我烧起来。烧得越旺越好。”
“烧到，他们再也没有一匹马，一张弓，可以指向我大周的边疆。”
“烧到，他们所有人，都跪下来，求着我，去当他们新的……主人。”
巴图鲁看着贾环，看着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只觉得一股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传遍了全身。
他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随即，他对着贾环，用最古老的草原礼节，单膝跪地，右手抚胸，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狼王的头颅……
三日后，当巴图鲁和他那五百名“越狱”的旧部，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茫茫大漠之中时。
一道狼烟，从距离哈密卫三百里外的一处无名山丘之上，冲天而起！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在短短一夜之间，数十道代表着部落集结与战争号角的狼烟，从东到西，连成一片，在准噶尔那广袤的草原之上，燃起了熊熊的、复仇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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