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大婚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宫女太监们如蒙大赦，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
殿内，瞬间只剩下两人。
一站，一坐。
空气，死一般寂静。
上官婉缓步走到李显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他依旧在和自己的衣袖较劲，一副天真烂漫的痴傻模样。
“陛下用皇权为你挡下了一时风雨。”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但这座宫城，是吃人的地方，不是所有人都信奉祥瑞之说。”
“安国君，该为自己想好退路。”
话音落下，这已不是试探，而是赤裸裸的结盟邀请，也是一道生死的选择题。
李显抠弄衣袖的手，停了。
他那张挂着憨笑的脸，僵住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浑浊痴傻的眸子，霎时间，清明如渊，锐利如鹰！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如刀剑相击。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李显的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显儿只知道，谁给我饭吃，谁就是好人。”
话音刚落。
那眼中的万千锋芒，瞬间褪去。
清明化为混沌，锐利归于痴傻。
他又变回了那个流着口水，只知道吃和玩的九皇子。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瞥，只是上官婉的错觉。
这位安国君，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沉。
他选择在女帝面前，继续扮演那个天真无害的傻子，那便是他递给女帝的投名状。
而刚刚那句话，便是递给自己的。
他是一把藏在痴傻刀鞘中的利刃，既是女帝稳固朝堂的盾，亦可是她上官婉扳倒宿敌的刀。
上官婉紧绷的背脊，悄然一松。
她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转瞬即逝。
她重新挺直身躯，恢复了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
“安国君既已明白，本官便不多言。”
“明日，再来教导。”
她转身，毫犹豫地离去。
殿门开启，又合上。
李显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幽深，缓缓抚摸着身上冰凉华贵的婚服。
王夫？
这只是个开始。
夜，渐深。
月华城某处不起眼的宅院，一间密室。
烛火摇曳，人影幢幢。
工部侍郎周显昌脸色阴沉地坐在主位。
“绝不能让他与女帝完婚！”
“一个傻子，竟要成为我大璃的王夫！简直是国耻！”
他对面，一个黑衣人声音沙哑。
“周大人放心，一个死掉的祥瑞，可比一个活着的王夫，有用得多。”
另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带着大胤的口音。
“我大燕，也不希望看到大璃与大胤皇室，有任何联姻的可能。”
周显昌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那就好，大婚之日，万众瞩目，必是守备最松懈之时。”
黑衣人冷笑。
“他的大婚之日，便是他葬身之时！”
阴谋，在黑暗中滋生。
杀机，于喜庆下暗藏。
一场针对新任王夫的绝杀，已然布下。
吉時已到，钟鼓齐鸣。
月华宫前，巨大的白玉广场上，人山人海。
红毯从宫门一直铺到祭天高台，长达数里。
万民翘首，争睹这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典。
大璃女帝，迎娶大胤皇子，史无前例。
观礼台上，各国使节神色各异。
大胤的使臣，正是兵部官员周通。
他看着那道即将出现的身影，脸上是屈辱，是难堪，亦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快意。
毕竟，送出去的，是个傻子。
皇室的耻辱，如今成了大璃的王夫，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不远处，大燕使团的角落里。
一名鹰钩鼻男子，眼神阴鸷如蛇，嘴角噙着一抹残忍的冷笑。
今日，便是这祥瑞的死期。
“吉时到！迎王夫！”
内侍高亢的唱喏声，响彻云霄。
万众瞩目之下，李显的身影出现了。
他身着玄色赤金婚服，十二章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繁复的冠冕上垂下十二旒珠串，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他似乎被这盛大的场面吓到了。
一双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一会儿看看天上飘扬的红绸，一会儿又低头去抓自己衣袍上的金线。
当他看到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时，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痴傻的笑容。
引来人群中一阵压抑的低笑和窃窃私语。
礼官快步上前，小声催促，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他引向高台。
“陛下驾到！”
一声高喝，万籁俱寂。
所有人，不论是百姓还是使臣，尽皆跪伏。
广场之上，唯有李显一人，还傻愣愣地站着，好奇地望向宫门深处。
一道绝世的身影，缓缓步出。
月清瑶头戴十二龙九凤冠，身着赤色龙凤呈祥帝后礼服，霞帔曳地三尺，面覆寒霜，凤眸威严。
她不是一个新嫁娘，而是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高台之上，那个孤零零站着的，她的王夫身上。
礼官高声唱礼。
“一拜天地！”
李显在礼官的强行按动下，笨拙地弯腰。
月清瑶则姿态标准，一丝不苟。
“二拜高堂社稷！”
二人转身，朝着空无一人的帝座，深深一拜。
“王夫帝后，对拜！”
终于到了最后一项。
两人相对而立，隔着晃动的珠帘，李显看不清她的表情。
月清瑶的目光，却如两道利剑，穿透了珠帘，直直刺向李显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冷，锐利，带着审视，甚至带着警告。
她想从这双传说中痴傻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
可她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一片混沌，和孩童般的天真烂漫。
李显甚至还对她咧嘴一笑，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月清瑶缓缓收回目光，眸中掠过一抹深意。
二人，躬身，对拜。
“礼成！”
礼官的声音，拖得极长，充满了喜庆。
瞬间，钟鼓再鸣，礼炮齐响，万民欢呼。
“陛下万岁！王夫千岁！大璃万年！”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几乎要将整个月华城掀翻。
喧闹中，李显被宫人引着，走向那至高无上的帝座之侧。
他抬起头，透过摇曳的珠帘，望向那个端坐于龙凤宝座之上，接受万民朝拜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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