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黄雀在后，一网打尽

第二天，南城纺织厂。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如既往，像是要将人的灵魂都从躯壳里震出来。

无数台织布机疯狂地运转，空气中飘浮着黏腻的棉絮和机油味，令人窒息。

江小红站在自己的机位前，却完全感受不到这一切。

她的灵魂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游离状态。

她藏在贴身口袋里的那张纸，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不断地灼烧着她的皮肤，提醒着她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冒险，更预示着一个即将到来的金光闪闪的未来。

她的眼前，不再是那些飞速穿梭的纱线，而是一件件漂亮的布拉吉，一栋栋窗明几净的大房子，还有张浩那张充满了爱意和赞许的英俊脸庞。

她甚至觉得，周围那些女工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她们的嫉妒和排挤，在她看来都成了对一个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最后一点可怜的仰望。

“叮铃铃——！”

当刺耳的下班铃声终于响起时，江小红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美妙的仙乐。

她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第一个瞬间，就扔下了手中的活计，头也不回地朝着工厂大门冲去。

“小红！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啊！”

身后传来工友的打趣声。

江小红没有理会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投胎？

没错，我就是要去投一个好胎！

一个你们这群庸脂俗粉，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富贵好胎！

她一路小跑，心脏因为激动和期待而剧烈地跳动着。

她没有回家，而是按照昨晚和张浩的约定，七拐八拐，钻进了工厂附近一条僻静而幽暗的死胡同。

这里是工厂废料的堆放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的霉味。

高高的墙壁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使得这里即便是在白天，也显得阴森森的。

张浩早已等在了胡同的最深处。

他靠着斑驳的墙壁，双手插在口袋里，故作镇定，但那双在镜片后不断闪烁、四下瞟动的眼睛，却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与急切。

看到江小红的身影出现，他几乎是立刻就迎了上去那张斯文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从容。

“怎么样？拿到了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小红看着他那急切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虚荣心。

她享受这种被他需要被他倚重的感觉。

她故作神秘地笑了笑，然后像献宝一样，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张被她体温捂得温热的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阿浩，你看！”

张浩的呼吸，瞬间就停止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纸，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全世界的财富！

他一把将纸抢了过来那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粗鲁，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绅士风度。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张纸，目光如同饿狼一般，贪婪地扫视着。

当“九阳方”那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时，他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沸腾了！

“地龙……附子……川乌……”

他虽然一个药材都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确认，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宝藏！

就是那能下金蛋的母鸡！

“哈哈……哈哈哈哈……”

张浩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他死死地攥着那张纸，发出了低沉而又疯狂的笑声。

那笑声在幽暗的胡同里回荡，显得格外扭曲和瘆人。

“有了它！有了它！我张浩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他喃喃自语，镜片后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令人心惊的近乎癫狂的光芒。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崭新的“大团结”像雪片一样向他飞来他住进了市中心最豪华的洋房，开上了乌黑锃亮的小轿车，将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江小红看着他狂喜的模样，也被这巨大的幸福感冲昏了头脑。

她依偎进张浩的怀里，满脸憧憬地问道：“阿浩，我们成功了！那我们……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离开这个鬼地方？”

“快了！快了！小红，你真是我的福星！我的宝贝！”

张浩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敷衍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手中的那张“秘方”。

他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郑重其事地，放进了自己衬衫最里面的口袋，还用力地拍了拍，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的护身符。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一处二层小楼的窗户后面，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如同猎鹰俯瞰猎物一般，将这胡同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江卫国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他看着那对沉浸在发财美梦中的狗男女，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有无尽的嘲弄。

他缓缓地转过身，对着身后阴影处一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轻轻地点了点头。

铁山会意，那张布满刀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转身下楼，像一头即将出闸的猛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楼道的黑暗中。

好戏，该落幕了。

胡同里，张浩终于从狂喜中回过神来。

他拉着江小红的手，脸上的笑容充满了志得意满的傲慢：“走！小红！我今天带你去国营饭店！我们吃大餐！庆祝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江小红立刻欢呼起来挽着他的胳膊，感觉自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两人相拥着，转身朝着胡同口走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那片阴影，拥抱他们想象中的光明未来时，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毫无征兆地，堵住了胡同唯一的出口。

那人身材壮硕如铁塔，穿着一件黑色的确良短袖，浑身的肌肉虬结，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将整个胡同口堵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你……你是谁？好狗不挡道，给我让开！”

张浩被吓了一跳，但即将发财的巨大喜悦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他壮着胆子呵斥道。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头。

当那张从眉角一直延伸到嘴角，狰狞无比的刀疤脸，暴露在两人面前时，江小红“啊”的一声，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张浩也吓得腿肚子一软，酒壮怂人胆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

也就在这时，他们身后，那条死胡同的尽头，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个同样身材健壮，面无表情的男人。

他们和堵在门口的刀疤脸，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掎角之势，将这对男女所有的退路，彻底封死！

前有猛虎，后有追兵。

插翅难飞！

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一般，瞬间淹没了江小红和张浩。

他们像是两只被堵在笼子里的老鼠，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大哥……大哥……我们……我们没钱……”

张浩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江小红更是吓得浑身瘫软，只能死死地抓住张浩的胳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刀疤脸男人，依旧没有说话。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越过了吓得魂飞魄散的两人，看向他们身后那片更深的阴影。

他缓缓地恭敬地侧开了半个身子。

在两人惊恐欲绝的目光中。

一个他们最熟悉，也最意想不到的身影，从那片阴影里，一步一步地缓缓地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江卫国。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古井里却倒映着无尽的冰冷与嘲弄。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皮鞋踩在砂石地上的声音，在死寂的胡同里，像是死神的丧钟一下又一下，精准地敲击在江小红和张浩的心脏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江小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了。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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