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老宅风波，坐吃山空
城南小院的新生，如同初升的朝阳，充满了温暖与希望。
而几十条街巷之外，江家老宅的清晨，却像是一场宿醉后的狼藉，弥漫着绝望与腐朽的气息。
太阳升得老高，王淑芬才从堂屋冰冷的地面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她整个人像是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的一样，浑身上下都疼，尤其是那只被江卫国踢中的手腕，高高地肿起，像个紫色的馒头，稍微一动，就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
她环顾着这间她用一辈子心血“赢”回来的屋子，眼中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屋子里，一片狼藉。
昨晚那把被踢飞的菜刀，还孤零零地躺在墙角，闪着冰冷的寒光。
被砸碎的瓷杯碎片，像点点星辰，散落在地上，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愚蠢。
最让她心头发慌的，是这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了江卫国天不亮就起床洗漱的声音，没有了李秀兰那逆来顺受的忙碌身影，更没有了暖暖那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个家，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只剩下三具行尸走肉。
“饿……饿死我了……”
江建军有气无力的呻吟声，从他的房间里传来。
他顶着一双黑眼圈，像个游魂一样晃了出来，看到王淑芬，张口就问：“妈，早饭呢？”
王淑芬心里的邪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早饭早饭！你就知道吃！你那个爹都把家底掏空了，带着小娼妇和赔钱货跑了，你还想着吃！”
她抱着那只受伤的手腕，破口大骂，“我手都断了，谁给我做饭？”
“我……”
江建军被骂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还有你！江小红！”
王淑芬又将炮火对准了另一个紧闭的房门，“你个死丫头！天都塌下来了你还睡得着！还不快给老娘滚出来做饭！”
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江小红面无人色地走了出来。
她双眼红肿，神情麻木，额头上那块磕出的血迹已经凝固，看起来像个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病人。
“做什么饭？”
她声音沙哑地反问，“米缸里连一粒米都没有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王淑芬和江建军的头上。
三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一个最可怕，也最现实的问题——他们没吃的了。
过去，家里的米面粮油，都是江卫国想办法弄回来的。
他们早已习惯了饭来张口的日子，哪里想过这些？
“那……那怎么办？”
江建军彻底慌了，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王淑芬的三角眼，在两个儿女身上来回扫视，最后恶狠狠地盯住了江建军：“怎么办？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办！你不是在厂里上班吗？你不是有工资吗！赶紧去上班！下班了把工资给我拿回来！再去粮站买米买面！”
“我……”
提到上班，江建军的脸瞬间就垮了下去，那比死了爹还难看。
“你什么你！”
王淑芬见他这副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江卫国那个老不死的指望不上了，这个家以后就得靠你！你要是敢偷懒耍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在王淑芬的咒骂和逼迫下，江建军最终还是像一只要上刑场的囚犯，一步三挪地，走出了家门。
红星机械厂，一号车间。
江建军刚一踏进车间，无数道充满了嘲弄和鄙夷的目光，便如同利箭一般，齐刷刷地向他射来。
“哟，这不是我们车间的‘大功臣’江建军同志吗？今天又来给我们打扫卫生啦？”
“他妈就是个搅家精，把好好的一个家作成这样，现在好了，爹都不要他了。”
“听说他爹都跟他断绝关系了，真是活该！”
工友们的议论声，毫不遮掩，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江建军的耳朵里，刺进他的心脏里。
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都吵吵什么！不用干活了是吗！”
车间主任刘海柱板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他本来就因为江卫国的事憋着一肚子火，现在看见江建军这张丧气的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刘海柱走到江建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冰冷的厌恶。
他指了指墙角那堆油腻的抹布和水桶，冷冷地说道：“江建军，从今天起，车间地面的清洁工作，就全权交给你了。记住，是每一台机床下面，犄角旮旯，都得给我擦得干干净净，一滴油污都不能有！要是让我发现有不干净的地方，你就给我舔干净！”
江建军浑身一颤，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但他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地拿起抹布和水桶，像一条狗一样，跪趴在冰冷的机床底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始了他那日复一日的公开羞辱。
那刺鼻的机油味，那冰冷的地面，那一道道嘲讽的目光，像一把把钝刀，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心中的怨恨，如同毒草一般，疯狂地滋长。
他恨江卫国，恨刘海柱，恨所有看他笑话的人！
甚至，连带着对那个逼他来上班的王淑芬，也充满了怨恨！
傍晚，江建军拖着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屈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家。
王淑芬和江小红已经饿了一天，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带回救命的口粮。
“钱呢？工资呢？”
王淑芬一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劈头就问。
江建军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被汗水浸得又湿又皱的毛票，有气无力地说道：“工资减半，这个月还没发。这是……这是我身上仅剩的饭票钱了……”
王淑芬看着那几张可怜的毛票，再看看儿子这副半死不活的窝囊样，她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破灭了！
“废物！你就是个废物！”
她猛地将那几张毛票夺过来，狠狠地摔在江建军的脸上，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连口饭都挣不回来！江卫国那个老东西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蛀虫！是个废物！”
这句“江卫国说得没错”，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瞬间刺穿了江建军最后一层心理防线！
“闭嘴！”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江建军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王淑芬，里面燃烧着的是仇恨与疯狂的火焰，那模样，竟比饿狼还要凶狠几分。
“你骂我？你还有脸骂我？要不是你这个搅家精，爹能走吗？家能散吗？我他妈的在厂里被人当孙子一样使唤，跪在地上擦机油，听着所有人的嘲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张嘴！你倒好，在家里坐了一天，张嘴就骂我是废物？王淑芬，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个家里，最没用的那个废物，就是你！”
他一步步逼近，指着王淑芬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她的脸上，“你才是蛀虫！你才是那个该死的老不死的！”
“你……你敢骂我？”
王淑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抗给镇住了。
说完，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冲回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重重地摔上了门。
堂屋里，只剩下王淑芬和江小红两人，面面相觑。
王淑芬被儿子那疯狂的模样吓得浑身发抖，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江小红，只是麻木地捡起地上那几张揉成一团的毛票，用手抚平，然后转身默默地走进了厨房。
片刻之后，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糊糊走了出来，递到了王淑芬面前。
那是她悄悄藏起来的一点点棒子面，也是这个家最后的一点存粮。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他们三个人的喉咙。
“咕咕咕……”
腹中空空如也的鸣叫声，在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讽刺。
王淑芬呆滞的目光，缓缓地在屋子里扫视着。
扫过那张八仙桌，扫过那几把椅子，扫过墙上那面落了灰的镜子……
这些都是她“赢”回来的东西，可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
他们坐拥着一栋房子，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坐吃山空。
可他们，连“山”都没有。
突然，王淑芬那双浑浊的三角眼，猛地亮了一下！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江卫国那间已经人去楼空，却依旧上着锁的房间门上！
那个老不死的，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包。
他那些干了半辈子的宝贝工具，他那些舍不得穿的衣服，还有……
还有他藏起来的钱和宝贝，肯定都还在那间屋子里！
一个疯狂而又贪婪的念头，如同毒蛇一般，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发出病态的狂热光芒，对着江小红，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尖声说道：“去！把斧子拿来！”
“把这扇门，给我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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