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血亲相认

下午五点多，法国巴黎的三月广场公园在晚霞中被淡抹上一层迷人的彩铅色。深秋将逝初冬临近，整个城市都铺满金灿灿的萧瑟，也不失温柔的典雅和稳重。路上的行人从不同的方向走过广场边的路径，前往各自想要抵达的地方。

在来往不绝的人群中，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看上去稍显漫无目的。宁璟工作结束不知不觉就沿着街道走到这边，脚下踩过密集的枯老树叶，鼻息中钻入秋末浓烈的季节性味道。他比在美国的时候更显清瘦，面部轮廓便明显不似国人常见的扁平，尤其眼窝棱角深邃分明。宁璟雕刻般的五官由于眼神中挥之不去的思愁，反而增添某些反差的阴郁美，惹得路过的外国行人纷纷侧目。

宁璟走累后顺势坐在法梧树下的长凳上，抬头就看到不远处静静矗立的埃菲尔铁塔。建筑物总会给人们别样的怀旧感，倒也不是因为他们长久的建造历史或者本身风格，大多原因来自人的聚散无常和建筑物的更年不变。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宁璟都喜欢外出散步，看着曾几何时经过却是别样心情的景观，就会不由自主生出世事如烟的慨叹来。

他有一个小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现在面对此情此景忽然就涌上心头。宁璟记得在小时候和父母同游巴黎时，小小的男孩骨子里带着天真的浪漫主义，暗自决定一定要和自己的挚爱来巴黎度蜜月。

后来，年岁增长，父母的爱情在宁璟眼中越来越清晰，暮城的背叛也几乎粉碎他一生一世一心人的期待，类似共游巴黎的幼稚想法很快就被抛之脑后。再后来，他游戏花丛片叶不沾身，纵情麻木纸醉金迷，还算得过且过。

“如果没有遇到合欢的话，”宁璟默默念说，嘴角逸出一丝苦笑，“这辈子不需要真爱也似乎没什么难过。”

无论在巴黎的何处抬眼就能望到的埃菲尔铁塔，像是守候在不远处的情人，等待自己心心念念的真爱回望那么一眼。他依稀记得刚和合欢亲密起来的日子里，沉迷浪漫主义文学的合欢对自己说过，La  Tour  Eiffel在她眼中代表着永不放弃的爱，“任何角落任何时刻只要你回头我就在你能看到的地方”。

宁璟感觉一阵热流从心头缓缓流过，不同于略微清凉的晚风，独自触景生情的意义让他比之前清醒了很多。他取出手机，拨通叔父的电话。在未接通的时间内，宁璟几次有挂断电话的冲动。他觉得亲口否决宁泽海提出去见合欢的意见，现在又巴巴求要合欢的地址，实在有些尊严扫地。

徘徊数秒间，宁泽海的声音穿越千里传进宁璟的右耳：“小璟？”

赵言凡刚刚得知医疗团队的检测结果，此时再站在姑姑身后端详还未醒来的合欢，只剩无法言说的不思议。

如果当初四叔夫妻两人的突发离世属于惊天噩耗，多年来寻而不得的遗珠就是家族内三缄其口的秘密。作为京沪市政商界的传奇，赵家不允许在四子丧命的话题后再添上已有小孙女且离奇失踪的八卦。尤其是老太太，她当年执意认为这场事故绝对是预化已久的谋杀，苦于找不到证据，又生怕万一育有一女的消息被传出去再遭黑手，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的血脉都无法留存。就这样暗中排查又辗转折腾，直到今时今日才得以血亲相认。

“她和你神貌也极其相似，姑姑。”赵言凡小声感叹，“我没见到之前半信半疑，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你一眼就认出并且一定要调查清楚了。”

“家里人都知道了么？”虽然一块心头大石落地，但想起家中复杂的关系和风云莫测的京沪市，让合欢尽快接受截然不同的富家小姐身份并回归家族也不容易。

赵言凡做事极为靠谱，“六点多的时候就已经和他们通过电话了。奶奶现在可是高兴坏了，巴不得赶紧和合欢相见。但是我爸他们考虑到老人的身体，觉得还是等合欢准备好回去妥当一些。”

这个决定本来是没有争议的。只是赵影然在前期不知身份的相处过程中已经和合欢建立了感情，现在又亲人相认，对侄女的疼爱完全占据上风。就合欢现在的状态，迅速迫使其接受这一切并带回赵家，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于是当合欢再次醒过来直面赵影然和从未谋面过的赵言凡时，两个人都没有率先破冰直入主题。合欢情绪比之前稳定了许多，她见面前的两个人欲言又止，只能径自开了口。“夫人，您既然康复了为什么还在这边？”

赵影然试图用带有缓冲的方式向合欢解释这一切。“是这样的，合欢，你生病的这两天我意外得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是我的侄子赵言凡，”她说着指向身后，气质出众的赵言凡朝合欢友善地点点头，“我想告诉你关于你的身世。”

合欢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重复着问了一次，“关于我的身世？”

想起来也蛮可笑，对二十几年孤儿生活的合欢提出身世这样的话题，她一定会没来由的认为自己听错了，尤其还是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小时候还会巴望着生父生母要来找自己，到这个年龄基本就接受了现实和原生命运，不会存有无聊的妄想。可以说，哪怕会幻想和宁璟重修旧好步入婚姻殿堂，也不会幻想家人相认。

“我知道这么突兀地说可能会有点难以接受，但是事实就是，”赵影然从侄子手中接过医疗团队的亲子鉴定报告，翻到正页递到合欢眼前，“你确确实实是赵家失散多年的小孙女。”

“赵家”？合欢大脑认知库中的赵家目前只有一个，就是当初在东月市时经常听到的那个“京沪赵家”。她快速否定这个检索结果，又看向眼前的报告单，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和数据让她更加混乱。莫非现在还在梦中吗，就像之前梦见宁璟那样。

“赵影川是……”合欢费力地聚神到最后鉴定意见的一行字上——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赵影川为“合欢”的生物学父亲。

“是我哥哥，你的父亲。”赵影然观察合欢的面色，生怕她又出现什么情绪波动。

合欢百思不得其解地抬头，目光停留在赵言凡的脸上。赵言凡以为合欢有所误会，赶忙解释，“我是你的堂哥，赵言凡。”

“我确定不是在梦里吗？”合欢用力拧了自己的胳膊，一阵及时的疼痛从皮肤敏捷地传入中枢神经，她倒吸一口气。这一幕让原本有些严肃紧张的赵影然失笑，真是一个纯真的孩子，同时也为她感到心酸。

看侄女没有很大的抵触，赵影然从凳子上移到床边，握住合欢的双手，满是爱意地稳定她的情绪，“老天开眼，让我在异国他乡遇到你，也算是给你爸爸一份迟到的慰藉。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明白了吗，欢欢。”

合欢被眼前亲切温柔的女人一番话说得不知所措，一方面她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现实，另一方面就算接受上天的又一个玩笑大礼，为什么亲生父母迟迟不出现？

“……那我的父母呢？”合欢无法说出“爸爸妈妈”这四个字，从她记事开始，这两个词就不属于她的人生。一时间扭转人设，接纳自己的父母，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赵言凡和赵影然对视一眼，少年老成的赵言凡熟练于处理这种比较难搞的问题，及时挺身而出，“因为姑姑遇到你的情况相当突然，家中都还在等待混乱之中，只派我和医疗团队飞过来确认你的身份。既然现在真相明朗，欢欢你要是同意，我们就尽快回京沪市，很多事你都会一一明了。”

合欢犹豫着。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次也不例外。可能晕倒初愈后脑袋比较沉，确实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感受，但赵影然对自己的照顾和交心，让她没有理由怀疑眼前这两个打扮高贵不凡的来客认亲的用意。

赵影然理解从小孤苦无依的女孩时刻提防恶意的本能，想进一步解释：“你是不是还不能相信——”

“我相信你们。”合欢不等赵影然话音落下，赶忙回应。“我就是一时反应不及，居然会有亲人出现在面前，带我回家……”

几乎是在一瞬间，合欢的眼泪就汹涌而出。之前她有些懵圈，情绪没有相应的起伏，就在说出心声之后，正常的反应机制总算回到正轨，她回抱搂着自己的赵影然，失声痛哭。

赵影然也潸然落泪，轻轻抚摸侄女单薄的后背，一边小声哄着，“我们的小欢欢这么多年受苦了。家里对不起你，真的是四处寻找怎么也找不到。现在好啦，姑姑和你哥哥带你回家，再也不被委屈伤害了，好吗。”

合欢彻底放松下来，蜕去一身防备的铠甲。她哭着答应，即使这是永不醒来的梦，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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